那时她听得似懂非懂,官家毕竟离她太远了,能想到的也只是祖父的样子,威严慈爱,带着掌权者特有的高傲和固执。
即便是后来的谢景明,也没有这孩子给她的感觉明显。
谢景明面对她,从来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就好像官场上,关系不太好又不得不共同办差的同僚。
似乎两人没有好好说过话,即便语气平和,言辞间也是针锋相对,谁也不肯放松警惕,唯恐掉进对方的陷阱里。
一开始,二人中间就有一堵无形的墙,骄傲如她,相信对方会率先翻过来,结果看到的是对方渐行渐远的背影。
如果当初她稍稍放下自尊,今日会不会有所不同?
旋即她否定了这个念头——柴家一直想取而代之,再来一百次,她也无法取得谢景明的信任。
于是垂下眼眸,掩去万千思绪,再抬头时,脸上复又笑意盈盈,“白鹭,把四样锦端上来。这是小店招牌茶食,二位尝尝。”
说话间,白鹭已将四个碟子整整齐齐摆在桌上,柴元娘一样一样介绍,“盐津梅子,桂花糖藕,红枣山药糕。这是青团,正是清明节吃的点心,用艾草汁和糯米粉揉匀蒸熟,红豆沙的馅儿,又香又糯,甜而不腻,好吃得紧呢。”
都是甜食。
兰时很喜欢,谢奕只看着妹妹吃,自己没动。
不期然的,柴元娘又想起一事,谢景明不爱吃甜,他的儿子是不是也不爱吃甜?
因对谢奕道:“不知小郎君吃没吃过梅干菜烤饼,放在泥炉子里面烤,油香酥脆,甜咸微辣,完完全全把梅干菜的香气发出来了。”
如此热情洋溢,把白鹭看得一愣一愣的,这还是她那冷清典雅的姑娘么?
和其他铺面揽生意的老板娘没两样。
虽然一直都默默吐槽姑娘十指不沾阳春水,但当姑娘真的放下身段招呼食客时,白鹭反而鼻子发酸,莫名唏嘘起来了。
不,不对,姑娘看那二人的目光有点奇怪,不像对待食客,倒像看许久未曾见面的小辈。
这个念头吓了白鹭一大跳,不敢深思,赶紧去厨房忙活了。不多时,梅干菜烤饼的香气弥漫了小小的铺面。
果然,这次谢奕动了筷子。
柴元娘轻轻吁口气,笑意浮上唇边。她倚在柜台旁,犹豫再三,终于开了口,“小郎君长得很像我一个故人,不知你是哪家的公子?”
隔着一道门帘,白鹭差点惊叫出声:姑娘啊,可别犯糊涂!
兰时已然笑出了声,“掌柜的也要和我家攀亲戚?”
柴元娘怔住。
“这一路上说我哥瞧着面熟的人,没有一百个,也有□□十了。”兰时笑个不停,“不止是大哥,还有二哥三哥,回去和娘亲说,一定会笑倒了她。”
一阵风扑,檐铃丁当作响,便听脚步声由远及近,两个小少年一前一后挑帘进店。
那两人十三四上下,长相一模一样,身高也一样,急吼吼走在前面的,英气勃勃,眼睛很亮,带着点机警又狡黠的笑意。
慢吞吞走在后面的,眯缝着眼,似睡非醒,好像走着走着就会睡着。
“二哥,三哥!”兰时打招呼,“快来,新出炉的烤饼,还热乎着呢。”
他们也是谢景明的孩子啊,长得更像顾春和多些,柴元娘暗自打量着,吩咐白鹭上茶。
“大哥。”谢平谢玄先对谢奕行过礼,方坐了下来。
老三谢玄是个急性子,屁股刚沾椅子就迫不及待道:“这点小雨不耽误事,咱们什么时候启程?”
谢奕却说:“来之前你怎么和父亲保证的?只送到临安,然后你二人护送小妹回京,怎的,忘了?”
谢玄嬉皮笑脸道:“泉州多好玩啊,听说那儿的大海和天空一样宽广,不去看看简直太亏了。
谢奕冷哼一声,不搭理他。
谢玄眼珠子转转,决定怂恿二哥出头,“咱们一起杀敌荡寇,建功立业,不比圈在宫里,念那些枯燥无味的诗书强?”
谢平懒洋洋地打个哈欠,略动了动,给自己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远,累,热,不去。”
拉拢不成,只好威逼,“敢不听哥的话,我看你——”
“你看我什么?”谢平抬抬眼皮,眯着的眼睛终于睁大了点。
“没、没啥。”谢玄默默喝了口茶,别看二哥整天蔫呼呼的,其实老厉害了,他是打也打不过,辩也辩不过,唉,也不知道谁才是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