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中)
长歌
(中)
刹那间,朱翊钧的心中又痛如刀割。
但是,理智却告诉他,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心软。如果他包庇了张诚这次,就等于告诉皇宫内的大小太监,他这个皇帝可以随意欺骗。而如果连身边的太监都开始肆意欺骗他,皇宫对他来说就不再安全,他早晚会像武宗皇帝死得一样稀里糊涂。(注1:明武宗朱厚照,三十一岁落水染疾,数月后不治身亡。他的落水和死亡,都有许多蹊跷之处。)
“你的几个侄儿和义子,朕会下旨撤了他们的职。”咬着牙深吸一口气,尽量不跟张诚的泪眼相对,万历皇帝朱翊钧大声宣布,“只要他们没有参与两国和议之事,朕就不会抄他们的家,也不会断了他们今后的上进之路!至于你自己,如实招供吧,朕尽量让你活着离开北京!”
所谓活着离开北京,就是逐出皇宫,押回原籍去把牢底坐穿。这个结局,对掌印太监张诚来说,无异于从云端之上被打入了万丈深渊。然而,当他听完了这个许诺,竟猛地一晃身体,摆脱掉架着自己的锦衣卫,再度转身跪倒,向朱翊钧重重磕头:“奴婢谢皇上!奴婢自知最该万死,能不牵连家人,已经心满意足!”
“你下去吧!”朱翊钧轻轻挥了下手,转身走向书案,孤零零的影子,被烛光拉长、缩短,缩短,拉长,变幻不定。
“皇上,奴婢去了。”张诚抹了把脸上的血和眼泪,站起身,一边倒退着往外走,一边大声
进谏,“奴婢这回不是参与国事,奴婢有几句话,不说就来不及了。陛下,倭寇可以背信弃义,但皇上和朝廷的颜面,绝不能丢!”
“你说什么?”朱翊钧的身体猛然一僵,旋风般转过身,眼睛里射出的目光宛若两把钢刀。
“奴婢是个佞幸!”张诚停住脚步,仿佛担心自己没等把话说完就会死掉一般,越说越快,“佞幸所说的,肯定都是谗言,陛下听听就算了,千万不要采纳。倭寇貌丑性狭,狡诈善变,背信弃义和临时反悔,都属正常。而陛下您乃圣明天子,朝廷之内,又是群贤毕至,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被几个奸佞骗了三年之久!”
“滚,滚出去,你既然知道自己是奸佞,就休要再信口雌黄!来人,押他走,朕这辈子不想再见到他!”朱翊钧的脸,顿时涨成了青紫色,手指宫门,大声咆哮。
“遵命!”几个做事不利的锦衣卫,被吓得头皮发乍,慌忙又架起了张诚,倒拖着向外狂奔。这一回,张诚没有挣扎,也没有开口求饶。闭上眼睛,任由对自己随便处置。
“奸佞!白眼狼,不知道好歹的王八蛋!”朱翊钧余怒难消,转过头,将书案上的奏折全都扫落在地。
周围的太监、宫女们谁都没胆子上前捡拾,更没胆子出言相劝,一个个低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如土偶木梗!
“奸佞!白眼狼,王八蛋!”
“奸佞,蠹虫,城狐社鼠。朕就不该相信你们!朕把你们满门抄斩!“
“奸佞,国贼…”
一边骂,他一边将奏折踩来踩去。足足发泄了一炷香时间,心中的怒火才终于开始减弱。喘着粗
气,大声吩咐:“孙暹,给朕滚进来收拾!”
“遵命!”门外当值的一众小黄门背后,秉笔太监孙暹答应着闪出,快步走到御书案前,弯腰收拾地上的奏折。
周围的“土偶木梗”们,也瞬间又变成活人,争相蹲下身帮忙。不多时,就将地面上的奏折收拾得干干净净,交给孙暹重新排了顺序,端端正正摆在了御书案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