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这(上)
夜这(上)
“我知道了,跳大神儿。二丫他们老家那边也有,专门替人驱邪,看病,捉鬼,送葬。没想到,日本国居然用来宴客!”大厅内,李彤和张维善看得两眼发直。只有刘继业“见多识广”,用手指戳了一下担任通译的朴七,小声感慨。
“要不怎么叫倭人呢,全都是没有见识的乡巴佬。所以每天想的就是坑蒙拐骗,就连招待客人,拿出来的也全是这种上不得台面儿的荒唐玩意儿。”虽然早已经加入了大明籍贯,通译朴七却依旧没忘记倭寇在自己家乡做过的那些恶行,因此,顺着刘继业的话头,就开始对大村家的能剧表演大肆抨击。
“安静,好好欣赏美人儿跳舞。不想看,就先回去!”李彤在旁边听得真切,赶紧扭过头,狠狠瞪了二人一眼,紧接着,就像是做示范一般,将头转向场内的舞姬,用力拍掌,“好!好!早闻东瀛歌舞天下一绝,今日得见,传言果不我欺!”
他的声音实在过于响亮,不仅陪坐的日本商人们,纷纷将目光向他投来,就连居中一个正在领舞的女歌姬,注意力也受到严重干扰,身体猛地打一个踉跄,脚底发滑,整个人如同一条受惊的梭鱼般,擦着地面直奔旁边廊柱。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众人惊呼出声之际,离得最近的张维善,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去,伸手将那失去平衡的女歌姬,拦腰抱住。随即又猛地以自己左腿为轴心,来了个白鹤回旋,干脆利落地将女子推回了客厅
中央。
其他舞姬纷纷闪避,给身手灵活的贵客和自家姐妹让出位置。那获救的歌姬也赶紧重新站稳了双腿,对着救命恩人深深俯首。却不料,脸上的面具早已被震得松动,借着低头再抬头之际,无声坠落。,
“啊——”张维善原本还在善意地冲舞姬摆手,忽然间看到了对方面具下的真容,顿时激灵灵打了个哆嗦,惊呼声脱口而出。
那女舞姬楞了楞,又坚持给张维善行了个礼。随即,双手掩面,转身快步退出。其余舞姬们则被弄得不知所措,全都站在了大厅中,呆呆发楞。
“你们先退下吧,重新收拾一下,等会儿再继续上来表演!”作为大村氏的第一家老,今道纯助反应极快。笑着挥了下手,吩咐舞姬和乐师们先行告退。
然后亲手捧了一盏酒,走到张维善面前,向他表示歉意。。
张维善连忙收拾起心中的惊愕,苦笑着举盏回敬。李彤见状,也顾不上再教训刘继业,举起酒盏在一旁相助。宾主之间你来我往,通过朴七,把客气话又说了一大堆,这才揭开了先前的尴尬,各自回座稍歇。
“那女舞者身段不错,难道长得也是国色天香,令你一见之下,就惊为天人?”刘继业生性活泼,见张维善的目光依旧有些发僵,促狭地凑上前,低声打探。
“没,你别瞎说!”张维善闻听,又激灵灵打了冷战,一边摇头,一边心有余悸地补充,“妈的,吓死老子了。跟你说的完全相反。那女人皮肤惨白,牙齿却是漆黑色的,比冬天烧的木炭还黑上一倍!”
“那张,那张老板您可赚大了。”朴七不仅仅通晓日语,对于日本国的很多典故,也了如指掌。笑着举起酒盏,向张维善表示祝贺,同时出言纠正他的错误,“据日本国一部奇书记载,日本贵胄之家的女子,以黑齿为美。刚才被你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的,即便不是大富大贵之家的女儿,也是曾经出身于大富大贵之家,不得已,才做了这群舞姬的首领!”(注1:奇书,在日本第一奇书《源氏物语》中,曾经有贵族小姐涂黑牙齿的记载。该书成文很早,所以广为流传。)
“胡说!大富大贵人家,谁会让自己的女儿抛头露面招待客人,脸不要了?!”张维善是一百二十不信,头摇得宛若拨浪鼓,内心是深处,却有一股英雄救美的渴望,油然而生。
这两年,李彤娶了刘颖,刘继业也有了王二丫相伴。昔日三个好兄弟当中,只剩下他一个还没定亲,未免有些形单影只。
虽然家中长辈没少替他张罗,可那些女子,从媒婆嘴里说出来,都是标准的名门闺秀,非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针线女红也一样不落。至于管理家事,辅佐丈夫,孝敬公婆,更是无师自通。
可越是被媒婆描绘得如此这样完美,张维善越觉得对方不真实。他希望自己的妻子,能像刘颖那样,胆大果断,跟自己风雨同舟,不离不弃。也希望自己的妻子,能像王二丫那样精灵古怪,敢爱敢恨。虽然前者豪门大户人家眼里,肯定有些离经叛道。后者在传统豪门大户眼里,则更是野蛮愚蠢,上不得台盘。但是,刘颖和王二丫,却是两个真实的人,有血有肉。
而媒婆们给他推荐的那些大家闺秀,则更像是一座座泥塑木雕的玩偶。
“哼,口不对心!”敏锐地捕捉到了张维善眼睛里快速闪过的那一丝渴望,刘继业继续笑着调侃,“我跟你说啊,你若真的喜欢,就赶紧告诉我。我听周建良他们说,日本国女人不值钱。特别是那些战败诸侯的女儿,基本上都会落个低价发卖的下场。你如果出手大方,甚至能买一送一。如果刚才那个女校书,你真看上眼了,兄弟我就帮你跟高野山弘去问。无论多少钱,兄弟我都替你兜着,保准不让你自己花费一文!”
“滚!”张维善狠狠瞪了刘继业一眼,低头猛啐。然而,内心深处,却猛然又浮现了先前那张怪异的面孔,涂抹得像石灰一样白,嘴唇赤红,牙齿漆黑,
宛若一张地狱里逃出来的鬼魂。偏偏眼睛又大又亮,隐隐约约带着几分惊惶,让人一看上去,就不忍施加任何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