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爱当谁当

前者:“难看怎么了?你不担心家人,我担心!”

后者嘲笑:“这时候担心有用?无用功做得挺开心?”

两种声音,还有更多的细小的声音夹杂在一起,吵得红衣青年耳朵疼。

他超级想让面前的几千只鸭子闭嘴,也差点就这么干了。

——这些人要是缪亚人,那就不是营救对象,反而是他们的敌人,哪怕这些人只是平民,他们最多无视,还想他们多优待他们?嗯,这样想的艾维斯人应该去牺牲在百年前的战争中的人的墓地看看,再回去回炉重造一下近代史。

红衣青年眼底的嘲讽和惫懒多得快溢出来,然而黑衣青年一个肘击就让他闭上嘴。

“你们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种族。”黑衣青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语气很平。

红衣青年惊讶地看了眼同伴。

妮娜女士若有所思地看两人的互动。

“就在被他们带到这下面之后!”明明在争吵,可当黑衣青年问话的下一瞬,就有几人毫无停滞地回应起来。

他们争先恐后,生怕回答得慢了:“我们进入圣地……圣地后,还没开始朝拜,就有人过来说今年朝拜换了个地方,让我们跟他走。我们看其它工作人员没反对,就和那个人走了。然后,然后越走越下,我们绝对不对,但问了几次带领的人,他说没问题,就是这条路,只是需要绕一绕。”

“再然后,我们被带到一个宽敞的地方,他让我们在这里呆着。”

叙述的人想起那时恐怖的一幕,不由自主的打了个颤,另一个人声音嘶哑地无缝衔接。

“……在那里,带路的人验证我们的血统,告诉我们,我们不是……不是斑布人,是……缪亚人。”

黑衣青年冷静地看着这些人,没有因为他们话语中的明显的痛苦动摇分毫:“如何验证血统的方法先不提,我问一点,你们为什么不在两位阁下营救你们后,第一时间告诉他们真实情况?”

“因为不敢说啊。”

黑衣青年低下头,回复他的,是妮娜女士。

妮娜女士有朋友朋友、同伴,甚至是视为亲人的海鲸成员同样葬身在百年前的一系列战斗中,她痛苦过,伤心过,但活了这么多年,她送走过太多人,慢慢的,她将这种痛苦和伤心沉淀为人生的路,她整个人都在往事中沉淀下来。

面前尚且年轻的小伙子,心地好,但还做不到如她一样收放自如的沉淀。

“他们不知道营救的人属于哪一方,万一来人和缪亚关系错综复杂,又才区区两个人,他们自然不敢随便泄露。”妮娜女士轻声说。

曾经,她质问过这些人到底想不想活。

他们眼神闪烁,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欲丨望,但死寂和绝望也如影随形。他们的瞳孔在高声叙说他们想活,可他们紧闭的嘴巴却在无声表明他们死去的“事实”。

妮娜女士疑惑过,为什么他们表露出截然相反的状态。现在,一切得到解答。

和斑布文明相比,缪亚文明即使在百年前被星际除名,后者的科技也远非前者能够比拟。

或者说,不过百年,星际中有多少文明能和前缪亚文明正面敌对?

在缪亚的强权下,他们这些“斑布人”的意愿如何,又能怎样?

当他们并非斑布人,当他们的血统里带着缪亚的痕迹,这就是他们的“原罪”,是他们无法得到星际救赎的关键。

“还有,他们清楚知道基地不可能放过知道了缪亚大秘密的他们。那时,在他们心里,他们就是死人。”

“说出秘密,自己说不定马上被营救的人抛弃,缪亚大概率会直接杀了有可能泄密的他们。不说秘密,逃不出去,一样被缪亚杀死。横竖都是死,为什么不死得有用一点?”妮娜女士分析道,“他们刚才说了吧,外面,还有他们的家人。”

“如果他们敢泄密,你猜,基地里的缪亚人、当上斑布首领的克罗地亚,还有许许多多他们不知道的假斑布人,会怎么对待他们的家人?”

妮娜女士看向泪流满面的十几人,缓缓说:“再者,他们的家人,有多少,和他们一样是假斑布人、真缪亚人?”

红衣青年彻底被镇住,黑衣青年垂了垂眼,掩住眼底的悲凉和恨意。

这些人中,一个之前因为自己这么快这么年轻就攒齐朝圣条件,而沾沾自喜了好久的青年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叫:“你们当我愿意!?我们才不愿当这个狗屁缪亚人!”

不过短短半天,他脸颊就明显消瘦下来。

他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眼里满是血丝。

他大吼,眼泪顺着脸颊汇入衣领、滴落到地上——

“我们不愿意!”

“谁爱当狗屁缪亚人谁当!”

“我们特么一点都不愿意!”

“我们是斑布人!!!”

“……我们才不是缪亚人。”

从大喊大叫,到低微得几不可闻的呢喃,青年将他对“缪亚”的抗拒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可他还在哭。

因为他知道,那只是他美好的念想。

他和他的伊丽莎白,努力工作了好久好久,终于,他先一步达到朝圣要求,伊丽莎白却还差了点。

他想过,要不要推迟一两年,和伊丽莎白一同朝圣,是伊丽莎白劝他,说他早点来,回去了和她说说经验,这样,她来朝圣的体验会更好。

他最终同意了,他先伊丽莎白一步来圣地朝圣,也先妻子一步,跌入无止境的深渊。

当初在那间屋子里,他们每个人、每个人,都做了好多好多次血统检测。

除非他自欺欺人地认为那机器有问题,那么,他……他从来,从来都不是他爱的家园养育的孩子,他是外来的、寄生在昔日最爱的家园上吸血长大的寄生虫。

他拼命建设家乡,实际上,他是在帮他真正的种族吸斑布的血。

他,他都对家乡……对斑布星球做了些什么?他的手还干净吗?

如果他已经不干净,那伊丽莎白呢?伊丽莎白是不是也是真正的缪亚人?如果是,他要阻止伊丽莎白继续努力吗?难道他要看着伊丽莎白经历和他一样的痛苦吗?

可凭借他一个人,能对抗强大的缪亚吗?能抵抗缪亚的“修正”吗?

如果不是……如果不是,卑劣的他如何继续和伊丽莎白继续生活下去?

过去的理想和憧憬全然倒塌,现在和未来平凡而幸福的生活轰然破碎,青年似哭非哭,神情已然灰暗到极点。

“我也不想当缪亚人啊。”另一名女性小声地自言自语道,“缪亚如何强大和我们斑布有什么关系?我们自己发展自己就好。”

“我觉得我们斑布人挺好。”

“咱们斑布星球更好。”

“是啊。”

明明没有昏睡过去,这十几个人却仿佛像做了一场集体美梦。

梦里,他们还是为了努力建设家园,辛苦工作,白天忍着各方游客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晚上回家和家人、朋友大声抱怨的普通斑布人。

他们是斑布人,他们的爱人、孩子、家人、朋友,也是斑布人。

黑衣青年眨了下眼,将即将从眼底漫出的泪光彻底擦干净,正欲张口继续询问。

妮娜女士跳到他的肩膀,毛茸茸的侧脸蹭了蹭他的脸颊。

“我来吧。”

她温和地看着肩膀微耸的黑衣青年,红衣青年也默不作声地拉了下同伴的衣角。

黑衣青年无声垂首。

“克罗地亚还向你们允诺过什么?”时间紧迫,妮娜女士打破她亲手引导出的美梦。

她看着神情怔愣的人们,问:“每一年,朝圣名单人数都在二十上下,过去的朝圣者在哪儿?”

人群突然缄默。

“他们还过着和以往没有什么区别的生活,对吗?”

面对妮娜女士犀利的提问,最初请求他们放过家人的“斑布人”吞了口口水,眼一闭,心一横,低声说道:“首……克罗地亚说,如果我们无法成为合格的缪亚人,他可以免费帮助我们修正错误的想法。”

妮娜女士三人眼神一利。

修正,吗?

“修正后,”说都说了,顶着同行者复杂的目光,他一口气说了出来,“我们的行为、性格和以往完全一样,会努力工作,会好好对待家人,只是内心深处会认同‘我是缪亚人’,会在建设斑布的同时,思考如何更好的完成上面的命令,重现缪亚的辉煌。”

“这特么就是洗脑吧?”红衣青年吐槽道,“说得这么好听,还不是在扭曲人本身的性格和想法。”

人群沉默不语。

那时候的他们有什么办法?

黑衣青年想了想问:“如果你们自愿为基地里的缪亚人效力?”

人群安静了会儿,“如果你家人也是缪亚人,那么他/她会得到更大机会,可以提前进入圣地……进入西山游朝圣。”

“……”红衣青年这下什么话都没了,心中难得的对这些缪亚人起了点儿同情心。

进来了,主动加入就把你家人也拉进来,不主动抗拒的话,你脑袋就没了,说不定还要欣喜地看着家人也跳进坑里。

基地里的人做得够绝啊。

红衣青年回头望了望往下的路,蠢蠢欲动地想下去和基地里的缪亚人好好battlebattle。

他冲同伴使了个眼色:这些人知道的都掏出来了,找艘自己人的舰艇暂时放一放,他们赶快下去打……咳,赶快支援老大的弟弟?

黑衣青年看了他一眼,先将情报整理汇报后,再联络最近的可以腾出手的己方舰艇。

·

天空,庞大的主舰中。

元笙的声音在主控室响起:“根据猎鹰小队传回的情报和往年记录计算,整个斑布星球预估最低有78%的人为缪亚人。”

元笙的计算结果一出,本就不算喧闹的主控室显得更安静了。

近卫队由副队长领导,独立执行命令,队长特拉尔如无特殊情况,向来跟在约书亚身边。闻言他眉头紧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