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死了。”
“那就没人可以回答了。”
“他潜入之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陈见浚的声音很低,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半转过头,眼睛并不看张惟昭。
“他刚刚潜入,我就发觉有异动,因而出了内室查看,他见了我,大骂我是贱人、妖孽,死有余辜。上来掐我的脖子。我奋力反击,摸到案上裁药的剪刀,刺伤了他。”张惟昭的声音压抑却平稳。
“只有这些?”陈见浚回过头来看着张惟昭。
“只有这些。”张惟昭看着陈见浚,把眼神的凝视控制在三十秒左右。太早回避对方的目光,或者有意延长对对方眼睛的凝视,都是撒谎的征兆。
实际上,汪直当然不止说了这些。陈见浚宠幸不成甩袖而去之后,张惟昭推断出汪直会在十二个小时之内来责问她,因此早有准备。当汪直潜入她的房中,气愤地指责她破坏了他们的原定计划,张惟昭做出傲慢而轻蔑的姿态激怒汪直。
汪直的情绪本来就极为不稳定,于是忍不住对张惟昭出手,在他掐住张惟昭的脖子的时候,张惟昭露出脆弱的表情和痛苦的呻吟。一贯桀骜不驯的张惟昭这次在自己手中痛苦呻吟出声,让汪直兴奋至极。就在他沉浸在癫狂的情绪中的时候,张惟昭抽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剪刀,刺中了他。
这是张惟昭第一次杀人,而且是有预谋地杀人。出乎她意料的是,刚刚听到陈见浚亲口吐露汪直已死的消息之后,她并没有很多情绪的波动。她早年接受的教育给她灌输的观念是:杀人是有罪的,不管是因为什么目的。但是现在她愿意承担这个罪责,以阻止汪直残害更多无辜的人。
听到张惟昭的上述回答,陈见浚松了口气,他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张惟昭依然是完整的,干净的。但他却又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因为他没有办法从张惟昭的叙述中猜出汪直的意图。
陈见浚在屋子里踱步,走了一个来回之后,他转身问张惟昭:“你是医心师,你通达人心,依你来看,你觉得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
“他疯了。老早就疯了。他应该早就有了孽杀人取乐的行径。”张惟昭想了一想说。
这话与怀恩早前说汪直涉嫌虐杀宫女、宦官的话不谋而合。同时,张惟昭的判断还让陈见浚想起另一件事。汪直主掌西厂,有一些明面上解决不了的事情,就由西厂这个特务机构私下里进行。汪直担任西厂提督之后,发明了更多的酷刑刑讯犯人,比如把滚烫的水泼到人身上,然后用铁刷子刷皮肉。或者削尖木桩,让犯人坐上去。
陈见浚不是不知道他这些行径,虽然觉得他手段有点过激,只是因为他办事特别快速高效,陈见浚也就没有过问这件事。现在把这些事情串联起来,他发现,汪直确实在老早以前就出现了一些异样的苗头。
“为什么他会盯上你?”即便已经相信了张惟昭的话,陈见浚还是忍不住再追问一句,张惟昭素来得他的看重,汪直又不是不知道,怎么敢对张惟昭下手?
“他特别不喜欢不驯服的人。想来教训异端,虐打到听话,是他的嗜好吧。”张惟昭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带着一丝冷笑。这确实是实情。
陈见浚也知道张惟昭说的是对的。汪直在掌管西厂的时候,好大喜功,剪除异己,这些他也都知道。只是因为他对自己是特别驯服的,所以陈见浚觉得作为一条好用的狗,这也没什么。
谁不喜欢驯服的人?谁不想让奴才都好好听话,不生异心,就连自己不也是这也的吗?
想到这里,陈见浚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霍然转过身看着张惟昭的眼睛:“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也是疯的?”
张惟昭的眼睛像深潭一样,看着他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