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掀开我的盖头仔细地端详着我,笑着说:“我早知我的阿婢好看,竟没想到如此好看。来日我若称了王侯,可要好好藏着你护着你,让你一生富贵无虞。”
我不知怎的开了口,声音却不是我的,想来是阿婢的:“夫君只要一生平安便罢了,别的妾身并不贪求。”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十六岁时的陛下已是气度不凡,剑眉星目,当真是俊朗极了。我沉溺在陛下宠溺的目光中。
他说:“阿婢,你是我的妻了。”
他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我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前的便是寺里朱红的墙。我的树叶上滚落大滴的露水。
我是,哭了吗?
我从树身中抽离出来,望着皇城的方向竟是一刻都不想再等,我想到那个人的身边。想再听他多说一点阿婢的事情,想再做这样的一个美梦。
可我不能,我的灵力耗费殆尽,至少需再修炼数月才可以恢复。这几个月我只能守着这个美梦度日了。寺里的日子极枯燥,我日日煎熬,不觉间修为又涨了些许。我未曾算过日子,但想来已是过了许久。而我听闻陛下在这几月建了高阁眺望皇后的陵墓。情深如许,叫我对阿婢羡慕不已。她爱的爱她的人是这当今世上最好的男儿。
我再度潜进皇宫,谁知恰好遇上钦天监的人。
那人的容颜不可不谓之绝色,他挑起一抹玩味的笑看着我:“树灵精魄?当真是有趣。来皇宫是找谁?”
我被吓得愣住,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姑娘莫怕,我是钦天监的李淳风,并非恶人。也不会把你当妖魔擒了去。”
“见过李大人。”我拜了拜。
“你与先后长得真是像。”李淳风仔细端详了我一番。
我没来由的竟有点怒意:“我长得如何,像谁还是不像谁有什么干系?暮雪就是暮雪,不是谁的影子。”
“罢了罢了,是我失言。你是要去找陛下吧?天色已晚,陛下已经好久没有安睡过了。想来也是在等你。”李淳风笑得温和。
“陛下与你提起过我?”我心下欢喜。
“倒也不算是提起过。只是那日陛下问过我几句精怪之事。后来又跟我说许久没做过个好梦了,我便猜到了些许。”李淳风笑意深深,“还不快去?”
我看着天色晚了,也顾不得跟李淳风拜别,便飞奔进了陛下的寝殿。陛下合衣卧在榻上还在看着奏折。我有些心疼他的辛苦便悄悄吻了吻他的双眼。不过片刻,陛下便敌不过睡意沉沉睡去了。
我这次织的梦在一泓清泉边上,桌案,香茶俱是齐备。陛下见了我又惊又喜:“暮雪?已是三月有余,你怎么才来我的梦中?”
“忙着修炼罢了,毕竟我还尚未得道。”我凉凉地笑了起来。
“倒是我自私了,我只想着你能多来我梦中陪我说说话。”陛下垂下眼帘,“我已不再年轻,阿婢不在了,倒是越发寂寞起来。”
“我听闻陛下命人建了高阁眺望皇后陵墓?”我未曾回应陛下,喝了杯茶。
“放不下啊。”陛下叹了口气,“治儿还年幼,承乾愈发不争气。泰儿又是狼子野心。看着他们我愈发思念阿婢。”
“修建高阁劳民伤财,陛下向来勤俭立国,这般做怕是不太好。”我浅浅地笑着,“人总要向前看。虽说人不如故,但既然已经去了也该慢慢放下。相信皇后也不愿看着陛下这样。”
“我为大唐鞠躬尽瘁多少年,如今不过是建座高阁怀念亡妻怎的也得受人这番非议?竟连你也劝阻我?”陛下有些气恼。
“忠言逆耳利于行。”
“够了,你不要再来朕的梦中。原本以为是知音,原来也和那些朝臣一般酸臭难闻!”陛下动了火气。
“陛下……”
“你不是阿婢!你不是朕的阿婢!你不过是长得像她便以为能教训我了吗?”
我愣住,原来,陛下对我的亲近是因为这张脸。
我忍着心碎,笑着对陛下说:“若哪日陛下想起暮雪,可以去观音寺找暮雪。”
我未等陛下说话便逃也似的离开了梦境,我一路狂奔,回到真身中封住自己的意识。我沉寂在夜色里,沉寂在佛寺中的更漏声中。
我做了个梦。
梦里,那个少年已经长成了大人,躺在床上,身患重病。我依然是那个被称作他的妻的女子,衣不解带地照顾着他。
他抚着我的脸问我:“阿婢,我若死了。”
我未等他说完便回道:“若有不讳,亦不独生。”
他笑了:“傻阿婢,若我死了,你也要活下去。要一直一直活下去。”
再度醒来已是贞观十六年。太子李承乾暗杀其弟李泰未果,事情败露,李承乾起兵逼宫。
鬼使神差的,陛下竟来了观音寺。屏退了众人,他抚着我的树干,叹了一声:“暮雪,是你吧。”
我凝聚成型从树身中走出,我向陛下拜了拜:“见过陛下。”
“暮雪,你在这树身中寂寞吗?”
我有些不解,抬头看向陛下。
“朕作为皇帝,竟寂寞极了。承乾逼宫,泰儿狼子野心。他们是朕的亲子啊!是阿婢留给朕的骨血啊!朕是皇帝,可也是个父亲。朕……”
“陛下从心而行便好。暮雪还要修炼。”我打断了陛下转身准备回到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