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典狱府仵作梁皮之死,就是一种转折的话,那么刑捕司当晚派出打听消息的亲随,则是一个讯号,他们都是老练的心腹,多少会从仵作之死下手的。可是现在看着时间恍惚地过,他们却连半点消息都没有,歌辰担心他们是否被人收买,思绪渐渐回到多天前桃林典狱府追踪的事。
他在堂中侧身支肘,自己一夜未眠,困倦感仿佛就像一头黑夜的猛兽,用一千一万种办法打垮这个年纪尚轻的白虎堂大人。他争着从冰冷的地板上站起来,脚下却徒感虚弱,只能继续坐在上,用手肘支撑着身躯。
直觉告诉他,要想摆脱棋局中的危局,唯当下立断,现在凶险的并不只有落入阴谋的左房龙,其余被牵连进去的人,都随时会被反噬。
洛河小镇因为连夜下了一场雨,地面还有些潮湿,施云彪觉得后脑勺很沉重,所幸他找到了一处马厩,趁着脚步不稳的时候,一头埋进了干草堆里,饲养马
匹的草料很扎很刺,可总比冷雨浇身好多了,还有头顶一层马厩的檐板遮挡身躯,昨晚除了耳畔听到的“滴滴答答”雨落之声外,别无其他声音。
他昏了很久,直到辰时天亮,还没有任何动静,忽然一道清脆的铃铛碰撞声开始环绕在他耳旁,“叮叮”地十分悦耳,他虽是麻木,可也能够发觉那道铃声和风雨的区别,自那道声音传来,他便觉得好是熟悉,不过谈不上在哪见过,直觉却告诉他,要来的那个人绝非等闲之辈。于是云彪直着身子,强撑着站起来,用手拨了拨眼前垂落的刘海后,顺着看了看浸过雨水的小镇大街。
一辆挂着铜铃的马车,缓缓驶过青石路面,马车的蓬盖上还吊着一串贝壳织成的装饰。目视着马车离他越来越近,施云彪正想对着车夫问话,不料疾马拖着马车风一般驶离了小路,只剩下扑面飞溅的积水。
他将头一低,又想到了昨天发生的事,内心酸楚无法言说,唯有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雨虽然下的小了,可依旧沉重。
“叮铛——叮铛”那辆马车又走了回来,拨着湿漉
漉的车轮缓缓停在他的身后,施云彪才一回头,湛蓝车帘里忽被掀起,里面传来一阵清脆的女声:“云彪兄弟?”
他顺着车帘之内望去,只见一个青衫女子,裹着一件薄衬云衣,用手拖着裙摆下了车鸾,她先用那双浅澈如水的眼眸看着云彪,两人久别重逢,今日得已相见,不容他从口中再说什么,女子已轻步走来,又对着他喊了一声名讳,不知如何,施云彪心头复杂,并不想见到她的出现,遂想着转身离去。
没等他走出数步,青衫女子已走了过来,一把扯着他的胳膊,语态轻柔地说道:“云彪?你不认得我啦?我是阿弥呀。”
云彪的眼神想要躲避,却被阿弥的身影挡住了,只好淡淡地回答说:“哦,阿弥姑娘,实在是对不起,我想你是认错人了。”
他一心想要隐瞒,懵懂的阿弥还不清发生何事,继续追问:“云彪…”
阿弥还没来得及继续说话,施云彪心灰意冷地挣脱了她的手,踏着稀疏的密雨走了。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从前的他可不是这般冷漠的样子。”阿弥柳眉皱起,打量着他那孤独的身躯,那把太刀上的紫色流苏明明就是施云彪特征,为什么他要躲避自己,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呢?阿弥困惑不已。
“也许正如我家小姐所说,每个人心里都解不开的结吧。”细腻的阿弥不知道云彪现在的想法,可却一语成箴,实在是天意弄人。
直到云彪的离去,阿弥才想明白了。
她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鬓边两行的丝发随风飘荡着,然后返身走回马车,对披着蓑衣的马夫说道:“好了,我们走吧。”
脚步一点车身,疾马又带着铃铛,风似地驶离小镇。
泰州府的白云观每逢十一月就要举行蘸衣大会,蘸衣大会原先只是当地穷苦百姓的习俗,到了这天,四乡百姓就特意穿着缝补的衣裳,前来白云观祈求平安,后每逢十一月节气时,观内伽衣娘娘显圣,赐予人们全年风调雨顺,世人就俗称这一日为蘸衣大会。
白云观早在十月二十就开始准备大会要预设的东西
了,从大到一张摆设,小到一盆蔬果,都不敢疏忽。那壶旧例摆在观中的坛鼎,先已被道人挪到祈福廓场去了,还在八卦炉上烧红了荔枝云木,添置了祈福用的道旗,整座贞云观香气袅袅,雅色端庄,看起来真是处隐居避世的清净去处。
阿弥早年与她家小姐耶律如烟投拜在白云观门下,尊掌门贞云大师为师父,在观内准备蘸衣之前,阿弥奉了贞云大师法旨,前往京城求见御医堂的万老堂主,让御医堂能够给予一对乌牛角,作为熬制汤药的药本,能够在蘸衣大会到来时,给前来大会参拜的村民施放汤药,以积善缘。
恰好阿弥和御医堂的万玉瑶打小认识,她们两个都是青梅竹马的朋友,别看阿弥身为耶律家的丫鬟女眷,其实论起身份,倒也不输这御医堂的千金小姐,不过话又说回来,玉瑶也不会把自己当做小姐看待,两人交厚情深,早像姊妹一般。
她偶尔路过洛河小镇,碰见了往日的施云彪,几盏茶水的功夫,车夫将绳一拽,示意阿弥御医堂到了。
阿弥拖着裙角下了车,拿着泰州携来的礼品,提在
手上匆匆走进了巷子。这道小巷本身就没多少路人,现在又是午时,晌午造饭使其更为冷清,她迎身来到御医堂的小门前,“哒哒”地敲着木门,门内一阵脚步走动,一句声音传出:“来了!”
门忽然打开了,玉瑶穿着女医衣袍走了出来,才发现眼前的是自己多年不见的好友,两人顿时泪盈眼眸。阿弥在耶律家长大,向来循规蹈矩,这次见面一激动,竟忘了礼仪,撇下礼品,用手抚着玉瑶的青丝云鬓,碰了碰她的额角,好半天才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