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生民立命
这句话,沈初九印象再深刻不过,书阁前、槐树下、夕阳中,柳岁寒时不时便会提起,犹记得那时柳岁寒昂首向天、意气风发,夕阳的金光洒落在他脸上,衬得他如同神佛再世。
今日却在这满是污浊的房间之中再次听见。
沈初九慢慢转过身子,俊美的面孔此时凶煞毕现。他竭尽全力大声吼道:“不许你说这句话!”
乐宇达却好似没有听见那般,半眯着双眼看向门口,仿佛沈初九不在他眼前,那两扇木门也不在他眼前,他的目光透过一切,甚至透过了苍穹,直抵天庭,“儒家门生,谁不将横渠四句奉为圭臬?我的心,早已献给了天地,我的命,早已奉献给了生民,你以为我不爱芽儿了吗...我是没有办法啊!”
县衙乃是吴县至高之所,在客厅的两人又是吴县至高之人,而这俩至高之人此时却疯疯癫癫的,一个大怒欲狂,一个失心疯。
门外忽然传来了下人担忧的声音,“大人、沈捕头...你们还好吗?”
沈初九正要说话,乐宇达先喊道:“初九正和我谈正事
,你在门口一丈之外守着,别让任何人靠近。”
那下人道:“是,大人。”
沈初九恢复了情绪,而面上的不屑与愤怒不减丝毫。他冷笑了一声,“谈正事?怎么,你想把黑的说成白的不成?”
乐宇达叹了口气,将手里的半块桂花糕轻轻放回盘中,“初九,你知道如今朝局如何吗?”
沈初九哼了一声,别过头,“关我屁事。”
乐宇达的脸上这才显现出愁容。他将双手笼在袖中,微微驮着背,就好像准备给学生单独上课的夫子,“大皇子再有两年便要及冠了,国本之争却仍未落定...举朝上下无不义愤填膺,奏疏如同冬天的鹅毛大雪,阁揆大人却视而不见...有心者无不痛恨当朝者之昏庸无能,可除了上奏疏,百官们还能如何?皇上整日待在后宫醉生梦死、阁揆浑浑噩噩不知所思,内阁也不知晓在干些什么...赵先生欲为国献力,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毕竟内阁之中,并无东林人,东林人虽已名声鹊起,掌权的仍是楚、齐、浙三党。你可知这些日子以来,我和南京的林大人都在商谈些什么?”
沈初九听得有些动容,可想起乐宇达杀害妻子,他仍是不能原谅,便只是冷冷答道:“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
乐宇达继续说道:“我们密切联系,来来往往不过五个字:为生民立命!可如何为生民立命?唯有击败楚、齐、浙三党,让东林人跻身内阁,这才有机会见皇上,这才有机会进谏呐!”
沈初九浑身一颤,渐渐感动了,可杀妻一事,仍旧如同一根尖刺插在他心头。
乐宇达又说道:“我当知县已有八年了。在江南当地方官颇为轻松,江南富庶,灾祸又少,当江南的地方官不仅省心,而且财源滚滚,是多少贪官梦寐以求的?可我身为儒家学子,视金钱如浮云,在心中根深蒂固的,便是要为国效力!奈何前路无门啊!依照正常的程序,明年京察,倘若柳岁寒和顾大章这次考中了进士,我倒有可能被提拔,可若是他们没有考中呢?我总不能将希望尽数压在别人身上!好在结识了林大人,通过他,我又认识了赵先生,我向赵先生请求为东林效力,赵先生与我往来一月有余,相信我一片忠心,便应允我正月十六之后为我写一封介绍信,我今年便可入京任吏部主事。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主事,只比知县高了一级,只要能向皇上进谏,便算再降两级又如何?”
沈初九低声问道:“这和夫人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