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通天教的势力在此地已经渗透多年,这些人耳濡目染的,都是这些教士的神奇手段,又看不透其中机关,再加上这些教士多多少少干了些看病、驱鬼的事情,他们便对山羊胡深信不疑。古人迷信者比比皆是,这种与世隔绝的部落更是如此,所以他们先入为主,相信通天教是救苦救难的神,却不相信陈瑕所做的是斩妖除怪的好事。
众人见天火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全都振臂高呼:“通天神教,福泽苍生,永享极乐,万劫不灭!”
那山羊胡也装模作样地喊了几句口号,声音响彻云霄,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坚定、笃信的神情,陈瑕看在眼中,却觉得从心底冒出一阵彻骨的凉意:“若是人人都是如此执迷不悟,那这个世界实在太可怕了?”
山羊胡将手一挥,众人立即收声,他冲着陈瑕诡异一笑,又对众人说道:“咱们通天教最讲良心,你们是否信奉教主,也绝不强求。不过有人妖言惑众,动摇我们崇敬教主之心,却是罪大恶极。”说着抬手一指那个仗义执言的大婶,“这个人,居然不相信教主的教诲,质疑河神的存在,这便是对本教不忠,是对教主不孝,不忠不孝之人,本教决不姑息。若是你们
信奉神教,这样的人是不可留的。”
众人齐声呐喊:“杀了她,杀了她!”
那大婶吓得面如土色,连连摆手,“我说错了,我说错了,大家都是乡里乡亲,怎么可以凭外人的三言两语就想要我的命?”
有个老者哭着说道:“住口,难道因你一人,叫我们全村人都受天神责罚吗?我儿子也被那大鱼吃了,我孙子也作为祭品献给了河神,你为什么不能为整个部落考虑牺牲自己?”
这时一个小姑娘跑过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求你们,不要杀了我娘,我求求各位叔叔、大爷、婶子、大娘…放过我娘吧。”她一边说着一边又抱住那山羊胡的大腿,“尊使大人,我求求你,不要害她,我愿意一命赔一命!”
山羊胡面有难色,假意叹了一口气说道:“傻丫头,不是我不肯放过你娘,是你们部落的人不肯放她啊,你求我也是无用。天神降罪,谁能抵挡,我帮不了你。”
小姑娘又跪爬了几步,对着那些村民不住磕头,“别杀她,别杀她,求求你们。”
有人说道:“这丫头替张大嫂求情,是不是也违反了教义?”
“没错,杀他们全家!全家都要献祭!”
还有那好心人劝那个大婶:“张大嫂,我们求求你,不要因为你一个人连累了我们所有人,更何况你的孩子是无辜的呀。”
话虽然都是这样说,却没有人敢真的动手。毕竟杀人这种事,说起来容易,真正做起来并不容易,更何况,那大婶与他们无冤无仇,又是街里街坊的邻居,每个人都想向通天教表一表忠心,每个人又都不想做第一个刽子手,包括那个山羊胡也是如此,只不过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也没有谁有什么愧疚之感。
陈瑕只觉得心中满是寒意,可苦于穴道被制,根本束手无策。他记得剑神曾说过:如果所有人都说你是错的,那你就是错的。时至今日,陈瑕才终于明白剑神那句话的意思,在芸芸众生之中,都有他们自己的道德标尺,违背了这个道德标尺,哪怕这个标尺根本就是旁人为他们树立起来的,只要符合大多数人的利益,就可以牺牲其中的某一个人,那个人不管做什么也都是错了,作为被指责的一方,她根本无从反驳,也无力反驳,这是一件多么悲哀而又无可奈何的事情。
那大婶真的做错了什么吗?陈瑕觉得没有,可其他人却都觉得她做错了。也不惜为此牺牲她,甚至她的
一家人,就只为了保全部落里的人能够活命,不受所谓的天神惩罚,为什么这些人不敢与天为敌呢?难道老天叫他们献祭童男童女,也是理所当然的吗?
一定是这些人错了,可他们又只不过是寻常的老百姓,受人愚弄,他们又算是好人还是坏人,剑神叫我不要滥杀无辜,但这一路走来,滥杀无辜者比比皆是,攻打拓跋部落的汉人如此,鲜卑人如此,哪怕就在这个与世无争的小小的村落里也是如此,究竟什么是正义,什么是邪恶,陈瑕的阅历实在太浅,根本分辨不清。他只觉得人心如此险恶,世态如此凉薄,人心被蒙蔽,做起恶来,竟比天山的大漠五鬼更甚,那这些人是不是全都死有余辜?大巫仙建造齐天丹穴阵,妄图灭世长生,不分好坏,把所有人都杀光,难道这才是正途?
那大婶被众人指责、谩骂,只觉得天旋地转,人心至此,实在叫人觉得绝望,她冷冷地看着众人,忽然仰天大笑,“哈哈哈,所有人都希望我死,那也不必你们动手。我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你们怎么说就怎么好了,我们无力反抗,若是我死可以救所有人,那我希望你们替我照顾我的小花。”说罢她捧起女儿的脸,在她额头上亲了亲,然后哀怨地看了那些愚昧的村民一眼,转回身跑向河岸,在女儿小花撕心裂肺
的哭喊声中,投河自尽。
这一幕叫所有人全都觉得恻然,那一瞬间,一切的谩骂之声全都戛然而止,一轮明月高悬,照在众人面无表情的脸上,好似一具具行尸走肉,唯有小花的哭声,在天地之间响亮地回荡着,好似一把利剑扎着每一个人的心。
有大娘走过来将小花搀起,“没事了…你娘死了,我们整个部落的人都照顾你。”
小花的眼睛已经哭得通红,一口咬住那大娘的脸,那大娘惨叫一声跌坐在地,小花恶狠狠地说道:“我恨你们,我恨不能你们全都死绝!”
“她违反教义,诅咒我们!”又有一个老头大声喊道。
可这一次,却再没有人随声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