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如自山下回转,一路野径山花,她的脚下却有些不稳当。
沈九微的情形虽不好,却并无性命之虞。如今大多时辰因服了药昏睡着,但面上有了血色,气息脉搏也渐安宁。醒着的时候,据说能入些汤粥,甚至提笔捉针线……
转入院子时,暮色初落,内官方掌了灯鱼贯而出。远远地隔着一树繁花,湛如已能瞧见他长身而立,在那长卷上指点低言。
他的声音一如眼前长枝低垂,清清娓娓,“……凿户牗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依山势、顺流水,正是静而圣,动而王……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
几位老者面露不悦,“惟王建国,辨方正位,体经野,设官分职,以为民级……乃周礼言……礼,方可经国家、定社稷、序人民、利后嗣……十八村,聚落而生,也因循礼治,讲究均齐、规矩、等级……”
萧统不急不恼,命人奉上新茶,亲手将年长者扶了坐下,“如今村落多半荒废,身强年盛的村民多流于村外。移山迁水,只怕难以承受。莫如就地取材,利用此处原有山水布局,天星地形,上下相因。与天和者也,所以均调天下与人和者……”
隔着繁花垂枝万千,湛如一双眼移不开他的面庞,却不想他忽然抬眼看来,慌得她忙敛了目光,微微侧过身去。
听见脚步声,再抬头,他已到了近前,伸手将她发间落着的一瓣紫色拂去,“可佩了面纱?你身子向来也是弱。”
好在山间晚霞澄灿,将面上浮色掩去,“回殿下,戴了的,只是方才路上觉着气闷摘了。
殿下不必忧虑,沈书学并无大碍,如今由女医官照料着,能进汤粥。据说醒着的时候,还忙着针线。我瞧着,离大好也不久了。”
他唇角含笑,“哦?忙针线?她从来不喜好针线,病中反倒勤快了……阿湛先回去歇着,待这里事毕,我再去瞧她。”说罢返身往屋里走去。
湛如的手紧紧拧着,指尖上才愈合了的针尖大的伤处,又洇出血来。她抽出帕子,将血擦去,用力太猛,在那霜雪般无瑕的帕子上洇染出点点朱砂般的颜色。
……
沈九微扬首望着他,二人身影被山溪旁的垂柳拢着,候在远处回宫的车驾静寂无声。
“可大好了?前日来瞧你,还没什么精神,今日就要赶着回宫?”他的眸色里映着涧溪碎影。
她戴着面纱,露出的双眸却盛着满满的笑意,“出来有些日子了,九微还得回去复命,免得贵嫔担心。”
贵嫔若担心牵挂,殿下也要徒增忧虑……这一句,沈九微埋在心里。
“此番辛苦你了,连累你病了一场。往后,莫要再如此任性。将来出了宫去……更要当心。”他将目光移开,落在她身后碧色参差间,止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