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到清吧,灯光幽暗,音乐轻缓。容修扫视了一圈,封凛在服务生耳边小声,后者带两人来到卡座。
封凛回避地没有接近,在过道把头的位子落座。
容修则径直往前走。直到接近了桌边,才看得更清楚。
卡座桌前,宝莱坞影帝穿着烟灰色西装,双手轻摩玻璃杯,垂着眸子似在失神。
听到服务生提醒,卡皮尔蓦然抬起头,目光锁定迎面而来的挺拔男人。
紧接着,他略显灰败气色的脸上,露出一丝故作轻松的笑容,看上去像是见到对方赴约而舒了口气。
容修微微颔首时注意到,对方手里的是洋酒杯,桌上有零食和半瓶威士忌。
大上午就饮酒,到底是多大瘾。
卡皮尔起身,伸手与容修相握,“能再次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容修微笑落座,问候之间已将对方端详仔细。
微醺灯光之下,坐在对面的卡皮尔身材魁梧,古铜色皮肤,从肌肉骨骼看来,比容修壮实,但气色确实不好,并不是弱不禁风,而是给人一种精疲力竭之感。
“喝一杯吗?”卡皮尔笑问。
两人用英语交流,容修语调带了丝调侃:“在这桌上,我还是新人,不能像影帝一样悠闲啊。”
那轻磁的温和嗓音,像大提琴的弦音,听上去柔和,且富有魅力,但却带着隐隐的疏离感。
而卡皮尔也听出,容修仅仅一句幽默的调侃,就直接将两人的立场展现了出来。
三封宝莱坞影帝vs摇滚新人歌手。
这个谈话关系就明确了,距离一瞬间拉远,也严肃正式了许多。
卡皮卡略显无奈地笑了下。
服务生大概看出两人并非好友,有点不知所措,考虑要不要先回避。
“招牌咖啡,谢谢。”容修及时地对服务生说。
而后,他垂眸两秒,掩饰了内心疑惑的情绪,再抬起眼时,容修发现,卡皮尔低垂着眼睑,双手又箍在酒杯上,指尖摩梭着杯壁,似乎在酝酿某一种情绪。
容修并不急于开口找话题,并不直截了当询问对方,索性轻靠沙发软背,依然坐的挺拔,微微眯着眼眸,似在侧耳聆听清吧轻音乐。
“刚才这里播放了贝多芬的交响曲。”卡皮尔不经意般地说。
清吧会放交响曲?
不知是否只为打开话题才这么说,容修并不深究,随口问:“是哪一首?”
“第二交响曲。”卡皮尔说。
——symphonyno.2indmajor,op.36
这串名字在容修脑海之中闪过:“《d大调第二交响曲》?”
“是的。我想,大概是的?”卡皮尔有些犹豫,“前面很悲伤,后面很欢乐。很抱歉,刚才我的心情还没有音乐中走出来。”
说这话时,这位宝莱坞影帝的目光一直落在容修身上。
容修的身材几乎与他持平,轻易就让人看出是“练家子”,至少是在常年坚持健身,而两人相比,容修的肌肉要稍微含蓄些,身高也比他高一些。
那一身西装、矜持英俊、修长的两腿、绅士的气质,让卡皮尔一瞬间错觉地认为,这是一位严肃矜持的军官先生,而不是一位摇滚歌手。
容修嗓音里带着一丝兴味儿,“你能听出这一首……你平时经常听交响曲?”
卡皮尔:“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d大调第二交响曲》在大多数人看来,是贝多芬最不起眼的作品,前两个乐章比较黯淡,三四乐章充满了胜利的喜悦——你的感觉没有错,听起来的确是两个极端。”
容修聊音乐时,眸中有明亮色彩。
卡皮尔微笑注视着他,似还想听他继续说,引导话题般地说道:“平时不太听古典音乐,只是偶尔会听到,也只知道几位知名的音乐家。刚才我一直在思考,那首乐曲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情绪呢?”
“因为疾病。”容修说,“那时候,贝多芬的耳疾更严重,他甚至写了遗书。后来,贝多芬终于从死亡的抑郁走出来,紧接着就创作了《第二交响曲》,不过却是普罗大众最不关注的。”
卡皮尔喃喃:“怪不得,从绝望到……希望……吗……”
敏锐的耳力听出对方的低喃,容修微倾头,露出一瞬不解的笑容,“是的,是贝多芬走出死亡阴影,重拾生命意义与信心的一首赞歌。”
卡皮尔的目光落在他嘴角弧度上,试探地说:“我知道,在展会上,你与一位有偏见的老学者大谈海顿,没想到你对贝多芬也这么了解。”
容修不置可否,避开了夸赞,“毕竟《d大调交响曲》,在艺术性上,有莫扎特和海顿的影子。”
卡皮尔:“我认为,你的摇滚作品,也有贝多芬的影子。”
容修一怔,不等他问,卡皮尔又开口了。
“和普罗大众一样,我也只知道几位热门的音乐家,还有他们的几首著名的作品——”
幽暗的灯光里,卡皮尔的表情更加地专注,显得十分重视这次谈话。
但看上去更像是一次不期而遇的音乐交流,容修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卡皮尔接着说道:“而在我所知道的、为数不多的古典音乐家里,贝多芬是一位音乐魔法师,他能把一杯白开水变成‘烈酒’——聆听时好像在触电,浑身起鸡皮疙瘩,而听过之后,会有一种舒心畅快的感觉——”
说到这,卡皮尔顿了顿,凝视容修的眼睛,略显严肃地道:
“容修,你的音乐也是如此,一个简单的主题,一个简单的旋律,就是摇滚乐器里说的riff,你就可以运用各种手法,把它构建、整合、编织出一首精彩的音乐,像酿成了一杯烈酒,饮下后就影响了我的情绪——所以,在酒会上,我当众那么说,那是我的心情有些激动,可能失态了,希望没有坏了你的心情。”
容修轻眨了下眼,微笑表示“没有关系”。
不过,这么直白的夸赞,还是让他颇有些不自在……或许是夸赞?
这位宝莱坞影帝还真是夸起人来没完了,特意单独约见,继续大夸特夸?
中国有句俗话,不知这位大影帝知不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
这个发展态势,必然是有事相求。
如果老婆在场就好了……
容修:“……”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连容修本修也不由背脊发麻,被自己秀了一脸。
不过,确实如此。所以说,他不喜欢应酬场合——寒暄周旋,弯弯绕绕,交谈了半天,也不明白对方到底想说什么。
见宝莱坞影帝情绪不太对,又不好直接询问。
如果顾劲臣在场,肯定能细细分析一二,很快就猜出对方的意图?容修着实这么认为。
想不通,也就不想了。有音乐,有咖啡,索性敞开了,放飞自我,管他想说什么,就当是在和手机上的小e聊天好了。
……嗯,小e是容修的好朋友。
家里兄弟们都知道,在琴室里昏天暗地的创作期间,当容修意识到自己即将陷入抑郁时,就会和小e聊天。
容修勾起唇角,带着一丝慵懒:“这么说我要无地自容了,我自幼学习钢琴,肯定会有一些影响。”
卡皮尔:“我也看到了那位老学者在推特上的一些言论,对于你将摇滚玩出花样的做法,老学者非常不赞同,抨击你你亵渎了神圣的音乐,降低了音乐人这一行业的素质线。”
容修目光微微一闪,脸上笑意不减,反而愈发柔和,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卡皮尔似乎完全不在意对方的情绪。
尽管他已经注意到,容修的笑容看上去温柔,浑身却散发疏离气质,让人感到胆怯。
“但是,你似乎丝毫不在乎前辈的看法?”卡皮尔说,“因为我得到消息,即将在威尼斯参展的中国作品,是你投入创作的电影音乐,并且获得了音乐提名,作品就是将摇滚和交响曲结合起来?”
“你的消息很灵通。”
容修脸上依旧是柔和笑意,他将手中咖啡杯放下,以打趣的口吻反问道:
“为什么在乎?如果有一天,我能用摇滚元素创作出一种全新的交响乐,被大众百姓喜爱,古往今来最伟大的音乐家路德维西-凡-贝多芬先生一定会从天国探出脑袋,并且掏一掏他到了天堂已经变灵光的耳朵,大声称赞一句:妙哇!小伙子,再来一个,给老人家听听。”
卡皮尔一愣,忍不住大笑:“哈哈哈……”
没想到,容修会是这么有趣的摇滚先生,他刚才的语气简直太好玩了,就像一位为卡通版的贝多芬配音的配音演员。
而且,聊到那些话题,容修的反应和态度,让他更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米尼一定很喜欢他。卡皮尔心想。
两人之间的气氛缓和,也彻底地打开了话题,感谢贝多芬。
同时沉默了片刻,相对饮了酒和咖啡。
卡皮尔故作不经意地问:“刚听容先生说,您自幼学习古典钢琴,为什么后来会去玩摇滚?”
容修也答得不经意:“为什么不能玩摇滚?”
“很多人认为,摇滚是另一个世界的产物,把它划分隔绝在外,更不能与交响掺和在一起,连正经音乐也算不上。”卡皮尔顿了顿,解释一般地,补充道:
“毕竟……你知道的,摇滚音乐的定义,是非常另类的,全世界都不例外。”
“定义?”容修眉眼沾着无辜,“什么定义?不,我不知道。”
卡皮尔愣住,“摇滚的定义。”
“摇滚是什么定义呢?”容修咀嚼着这个词,“rodroll,这是两个动词。”
卡皮尔茫然:“是的。”
“rock,摇摇晃晃,roll,滚来滚去。”容修将两个词英译英地解释一遍,牵起嘴角,“最初,它的出现,是因为猫王先生——猫王的经典舞台动作,当时让粉丝们联想到性,这也是他的独特魅力,于是,他的音乐被称作rodroll——”
容修唇角噙着笑,聊起摇滚时,他周身散出的魅力,和皇宫宴会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