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 晋江文学城

容修 席未来 7441 字 7个月前

探戈。

两人现在又何尝不像探戈。

对峙,僵持,牵制,激烈,电光石火。

这晚,丁爽和劲臣都没有一起过来。

巧的是,司彬也请假没来。顾劲臣不来,他自然也没到,情理之中。

白夜给容修一人上课,详细讲了讲此次宴会对两国外交的影响,王妃的性格和喜好,以及苏丹的简单情况。

夜里九点半,从b座出来,雨渐小。封凛和白夜要去清吧喝一杯,问容修是否同行。

容修看了眼时间,点头道:“我请客。”

这出乎意料,容修从不去酒吧,两人都挺惊讶。

圣罗娜清吧里,三人坐在雅座,交谈很久。聊到开场的探戈,容修转移了话题。后来,聊到劲臣在英国留学时的状况。白夜说,“我在地铁站遇见他,他看上去很不好。”

封凛不动声色,接话道:“伦敦地铁,世界著名自杀圣地。”

容修仰靠沙发,叠着腿,手中把玩一支雪茄,听白夜说往事。

容修从没听爱人对他说过这些,顾劲臣很少对他说从前留学的细节,就像他从不说过去被放逐边境的事。

当时月初,伦敦地铁站,人来人往中,青年踩着黄线,戴着耳机,他在听歌,唇角上扬着,小臂烟疤流着血。

白夜:“不敏/感的人很难成为艺术家,不偏执的人很难在理想道路上获得伟大成就——我早就知道,顾劲臣会成为影帝。”

白夜停顿两秒,倾身凑近容修耳边,轻声问:“你知道‘微笑抑郁’么?”

容修眯了眯着眼,深深凝视白夜。

封大金牌手里的酒杯差点掉了,白夜的话语直白得就像宣布“黄金大摇钱树被虫嗑了”一样惊心动魄。

“影帝抑郁”这种事,可不是闹着玩的。演员一旦有抑郁倾向,就要趁早就医,拍摄搁置,行程取消,这对劲臣的事业、生活,乃至于恒影上下,都会造成极大影响。

三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容修脑内将伦敦地铁里的画面过了两遍,后背就有热汗下来了,沤在肩胛抓痕上,丝丝痛痒钻心。

太阳穴跳痛,他阖了眼,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没有的事,我不会允许那种事情发生。”

幽暗环境里,细碎灯光倾洒,落于容修眉宇间。

白夜观察他脸色,微笑对他举杯,“我期待参加你的婚礼。”

“有朝一日。”容修敛了表情,正式回敬他,“你是证婚人。”

两人碰杯,容修轻啜伏特加。烈酒入喉,细腻,辛辣。紧跟着,大口满饮,空了杯。

说到没边儿的“婚礼”,听到容修正式答复,封凛的酒彻底洒了,他手抖,整个人都不怎么好。

容修想叫人过来收拾,扭头就看见服务生带着丁爽往这边走。

丁爽没有凑到近前,隔了两三米,对容修使眼色。花朵则站在清吧门口,压根就没敢进来。

容修对白夜颔首失陪,经过丁爽身旁,没停步,往洗手间走。

丁爽小跑跟在他身旁,避到偏僻处,才道:“哥,饭菜都凉了……”

容修瞟他一眼,眼光像刀子,“说正事。”

吃饭不是正事吗?丁爽呆住,走神工夫,容修进了卫生间,等了好一会,容修擦着手出来。

丁爽堵着门,小小声:“哥,你和顾哥吵架了?是不是还在闹不愉快?”

“工作期间,别聊私事。”容修将擦手纸攥成团,随手扔进垃圾桶,“有事说事,没事回去睡觉。”

“真有事儿!”丁爽一把拉住他胳膊,“刚才花姐敲门,顾哥没开。打电话,他接了,他让我们回房间。”

“那你们就回房间,”容修浑身散发寒气,“随他去,别跟我提他。”

丁爽松开手,小心翼翼:“老大,你不回去看看吗,屋里什么情况也不知道。”

容修气笑了:“胆子大了,我屋里的事也打听?”

丁爽脑袋嗡嗡响:“没没,不是打听,我听花姐说,顾哥他……”

容修抬步就走,“闭嘴,别跟我提顾劲臣。”

“可是他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饭呀!”

丁爽喊了出来。

容修突然停步,回头盯着他,“你再说一遍。”

戒酒十年,头次开了荤。容修喝了满杯,还是烈酒伏特加,面不改色,眸底却通红,眼神也有些细微的变化。

在丁爽看来,就是有点吓人。丁爽吓得捂住嘴,内心哀嚎一声,惹老板发火,这太冲动了。

容修冷了脸:“说话。我问你,你说什么?”

丁爽小碎步过去:“我说顾哥从昨天晚上开始到现在一口饭都没吃……”

话还没说完,容修转身就跑。

一眨眼,跑远了。

丁爽:“??”

和封凛二人打了招呼,容修看着时间,已经九点多了,酒店餐厅就快打烊。他快步出了清吧。

大门外,花朵正焦急。

容修迎向她,没言语,只轻睃她一眼,那目光冷得像冰。花朵哪经得住这个,差点飚出眼泪来。

外面雷电歇了,雨还在下,细细密密。

电梯里却像暴雨雷霆,容修面无表情。

丁爽看花朵脸色煞白,犹豫了半天,心道一声“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索性两眼一闭,道:

“哥,昨天网红们来了,他们今天登机回国。小东北和琳达一群人过来,李导顺道要给小东北试戏,人挺多的,大家就去小会议室开会了,后来花姐要给舞团开会……”

“安静。”容修打断,淡淡道,“轮不到你来说。”

丁爽:“……”

花朵嘴唇一抖,想开口亲自解释。她知道,说一千道一万,身为特助,她不该离开老板身边。

如果在国内,影帝一个人行动,分分钟就会被记者和粉丝盯上。依照现在的娱乐圈尿性,一旦拍下劲臣深夜在网红房间里,不定被键盘侠编排出什么“扒一扒”。

可是,当时舞团要开会,下半年通告多,舞团必须排练,会议重要又紧急,是顾哥命令她离开会议室的,后来意外挪了地方她也不知道……这不能说,花朵闭上嘴,她拎得清。

“对不起,是我失职,我领罚。”花朵哽住喉咙,吸了吸鼻子,“容哥,别生顾哥的气了,他只是太累了,太困了,他不是故意的……”

声音越来越小,花朵咬牙没再说,最终她保持了沉默,生生扛下。

容修一直没作声。

到了顶层,电梯门开。

容修脚步微顿,他没回头:“去订餐,热乎的,好消化的,等我电话送进来,下不为例。”

花朵愣了下,望着容修浑厚肩背,眼泪一下涌出来。

丁爽松了口气,拉着花朵袖子,忙笑道:“哎!我们马上就下楼,去餐厅!哥你吃什么?”

“没个省心的,气都气饱了。”

容修抬步出电梯,往总统套走去。

不过,话说回来……

“家”不就是这样么,上到老,下到小,操不完的心。

如果用日语就很好表达:担心,写成汉字“心配”,就是要把一颗心掏出来,分配给别人,然后换得对方的真心。

于是心开始丰满,男人有了担当,生活多了别样颜色,生命变厚重,从此不再一个人。

雨水蔓延在落地窗,玻璃上映着男人的身形,映着灼眼的灯光,看不见风,也看不见雨。

这是第几个小时了?劲臣已记不太清。

容修盛怒出门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陷入焦虑和痛苦,依然是“十五分钟定律”,及记忆里先生一贯的温柔,陪他度过了煎熬和恐惧。

此时他内心如此平静。

仿佛置身无尽暖洋,他在暖流中沉浮,似乎失去了自我,又如若回归生命最初,他拥有了永恒的生命力。

像坐禅。

修行心性,心无懈怠,纯净无瑕。

他修“放不下”。

——我放得下天地,独独放不下你。

是以再痛,也未曾站起。

打从十年前,容修捏着他的后颈,给他烙印的那夜开始,他的脖颈上就箍住了刻有主人姓氏的项圈。

他知道,一旦“站起来”,这段关系大抵会走到尽头。

直到房门传来声响,劲臣才身形微动,堪堪从那种玄妙的禅境中醒来。

劲臣侧头望过去。

容修刷卡进套房,客厅里还是他离开时的模样。他边缓步前行,边一手解开领扣,注视着跪在钢琴旁的男人。

劲臣只望了一眼,便低头垂眸,不再看他。他不敢直视容修的眼睛,那眸光如鞭,每一鞭都抽在他心尖上。

容修脸色有些苍白,衬衣解开了四颗扣,敞露出雄浑的胸膛。看起来慵懒,不羁,而他的身姿却一如既往地笔挺,步伐从容,仪态绅士。

以前即使在家,容修着睡衣,也会扣得严严实实,上下整理端正。刚才望去那一眼,劲臣看清了,容修扯开了衣领,眼底通红,浑身气势矜冷。像这样能让人轻易看出他的情绪,显然是恼火得很了。

余光里,容修脚步不疾不徐。

劲臣屏住呼吸,心跳开始加速,眼底出现一双被紧身工装裤包裹的长腿,皮靴紧勒住裤脚。

容修在他近前停步。贴身的距离,劲臣低头时,额头轻碰在他阳刚的腹肌。

未等劲臣彻底回神,耳边就听一声很低很低的轻笑。

容修微向前倾身,紧盯着他,字斟句酌:

“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劲臣下意识一抖,循声仰头望向他。撞上那双通红的眼,目光就再也挪不开。

两人对视片刻。

容修的头发湿了,发丝随手往上拢。惯常被镜片遮住的凤眸微眯着,他眸光深深,专注地凝视劲臣半晌。

劲臣嘴唇发颤,一瞬不瞬地迎着他目光,精致小脸白得透明。

此时眼底的影帝看来像白瓷,美丽,易碎,发丝沾在他汗湿的额头上,眼底噙着一汪水光。

容修微垂眼睑,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顾劲臣,你确定,一定要这么做?”

“是。”

劲臣跪得很直,多少小时了,一身白西装,依然洁净体面。在容修凝视他时,他不敢直视,却失去了避开视线的控制力。

像深夜遇见猎食者的小动物,敬畏地僵在原地,注视着他,憧憬着他,一动也不敢动。

以往极少有机会,以这种角度注视他的主人。

容修从不让他跪地板。

情景中大部分时间,他跪在床上为他更衣,容修则站在床边。

而床榻之上,容修有多惑人,往往使他沉浸在无边的爱与欲之中,在他的野烈与温柔里起承转合,更是无力顾及主人的凝视。

劲臣跪立在钢琴边,容修高高伫立在他身前,距离太近了,他要努力仰头,才能看清那张英俊的脸,从他性/感的下颌,到他迷人的五官。

他从没有这样仰望过容修身为主人时的姿态与神情,原来竟是这种感觉吗?

那些有了主人的sub,平时就是以这种角度迎接着主人打量,被审视,被欣赏,被教导的吗?

劲臣有些失神,他心中涌起一股陌生的、奇妙的异感。惶恐,愧疚,敬畏,羞臊,而心底最隐秘的深处,还隐隐萌出一丝难以言喻的亢奋。

夏夜风雨交加,套房内静得令人心慌。

劲臣低头垂眸,不再与容修对视,两人同时陷入短暂的沉默。

容修眼底泛着微醺的红,在灯光下注视着他头顶发旋。

“站起来。”

带着轻磁性的嗓音。劲臣只觉得心都跟着颤了颤,但他身体没有动。

容修声线微沉:“我命令你,站起来。”

劲臣没有抬头看他,仍不动,不言语。

咫尺距离,两人不避不让,沉默地僵持着。

室内冷气吹透西装,劲臣背脊发寒。

尽管耳边话语冰冷,可身前这人周身熟悉的暖意,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

过了很久,像是终于鼓起勇气,劲臣背于身后的双手绞紧。

他蜷了下手指,而后,一只手伸上前,仿佛生怕眼前人消失一般,他碰了碰容修的衣角。

他的指尖在发抖。很轻,要碰不碰地,像是不敢,像是不舍。

容修垂眸看他,音调上扬发出一声:“嗯?”

这一声敲进心尖。劲臣心惊,狼狈地,失控地,终于紧紧地抓住了那片衣角。

他闷着声音回应:“我不想,求您了……”

声音又软又哑,带着浓浓的恳求,包裹着隐忍的依赖与爱恋。

白皙干净的手指微微蜷曲,抓着先生的衣角,像犯错的小孩抓住了最后一颗糖,舍不得吃掉,舍不得放开,又不知道把它藏到哪里去。

不想再失去。

沉溺在对方的爱护中,忘乎所以,习以为然。他知道,即使在恋爱关系中,手机忘开震动也不是一件小事,他伤害了爱人。而从这段特殊关系的立场来看,他所犯的原则错误就更多。

从没有一刻比此时预感更强烈,劲臣知道,他不能站起来,任何意义上,都不能。

劲臣低着头,容修由上自下,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那对浓密长睫轻轻地颤了颤。

容修视线微移,目光落在攥他衣角的那只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