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许裳似乎并没有特别上心的东西或者事情。
从吃食到穿着,甚至再到自己的婚事,她一直不咸不淡的态度。
她是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的人。
往事涌上心头,李夜城停下脚步。
她没甚特别喜欢的,送她木簪,又或者一百两银子的玉兰花簪,想来也没甚区别吧?
但那个玉兰花簪,的确比他自己做的木簪要好看许多。
女孩子家,不都是更喜欢可爱精致的东西么?
就像彦彦一般,每日打扮得花枝招展,鬂间不插几支金簪步摇,她便觉得少了什么一样。
思来想去,李夜城决定还是要买花簪。
李夜城回到铺子,对老板道:“这支簪子不要卖,先给我留着,我晚上送钱过来。”
老板上下打量着李夜城,道:“好咧,小的给军爷留着。”
大夏一向厚待边关出生入死的士兵,做个斥候每月都有三五两银子,打了胜仗,或者到了重大节日时,朝廷的封赏更是如流水一般送入雍州城。
故而很多过不下去的穷苦人家,做梦都想把自己家多余的儿子送到边关——纵然一朝儿郎,朝廷里下发的抚恤金都够他们后半生的养老。
眼前的军爷瞧着有一半的胡人血统,应该是镇远侯独子麾下的胡骑士兵,这些士兵在大夏没有土地家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胡骑又是六军之中打胜仗最多的军队,封赏远超一般的士兵,手里有个百两银子实在再正常不过。
怎地这位军爷这般穷酸?
老板百思不得其解,但仍是将玉兰花簪包好,等待着穷酸军爷晚上拿钱来买。
李夜城出了首饰铺子,一路回到军营。
这几日没有战事,又刚发了秩俸与封赏,士兵们大多拿着银钱出去挥霍一番,来犒赏浴血奋战仍有命回来的自己。
李夜城找到刚与人喝完酒醉醺醺回来的副将,曲拳轻咳道:“有钱么?”
“借我一百两银子。”
“多.......多少?”
副将大着舌头问道。
第一次开口问人借钱,李夜城面上有些不自然,道:“一百两。”
副将睁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道:“少、少将军,您自个儿的人头都不值这么多钱呢。”
李夜城:“.......”
是北狄人太穷了,不是他不值钱。
李夜城道:“我以后发了秩俸还你。”
“当然,会加上利息。”
听到利息二字,副将这才扣扣索索从袖子里拿出来一两多的银子,递给李夜城,道:“就这么多,再多没了。”
“我今年都二十二了,要攒钱娶媳妇儿。”
李夜城收下银子,拍了拍副将的肩膀,道:“好,我等着吃你的喜酒。”
送走了跌跌撞撞走路的副将,李夜城又问其他人借了几两银子,他揣着怀里的银子算了算,他麾下有裨将,有副将,有参将,还有校尉若干人,一人借上几两银子,还是能凑上一些钱的——满打满算不超过二十两。
还是买不起首饰铺子的一百两的玉兰花簪。
李夜城蹙眉想了半日,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犹豫片刻,决定去问长公主要点钱。
天子的那些赏赐他虽然没有见过实物,但封赏的单子他还是见过的,随便拿出来一件东西,都价值几百两。
那么多的东西,他只需问长公主要上一件,便能买白玉花簪了。
李夜城这般想着,去找了长公主。
城中无战事,长公主也闲了下来,见他过来,随手指了下自己身边的位置,道:“坐。”
李夜城坐下,长公主的亲卫前来奉茶。
李夜城谢过亲卫,一边饮着茶,一边用余光偷偷打量着长公主。
想着若是长公主的心情好,他借钱的计划或许能顺利些。
他看了看长公主,今日的长公主与往日没甚不同,不苟言笑,凌厉威严,让人瞧不出她的心情如何。
李夜城便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傻——长公主若能被人瞧出心思,那便不是长公主了。
一杯茶下肚,李夜城斟酌着开了口:“殿下,呃,我能否预支一百两银子?”
长公主凉凉的目光扫过来,想也不想便一口回绝:“没钱。”
长公主并不是话多的人,李夜城亦不善言辞,书房中陷入了沉默。
李夜城想想自己做的粗糙簪子,再想想铺子里分外精致的玉兰花簪,有些不死心,停了片刻,再度开了口:“前几日天子不是赏赐了许多东西吗?”
长公主懒懒挑眉,道:“你是想要你的赏赐?”
李夜城点头,又连忙摇头,怕长公主误会,说道:“不是要,是暂时借用一件。”
“一件也没有。”
长公主回答得依旧果决。
话题说到这,便没有再往下说的余地了。
李夜城借钱无果,只好起身告辞。
然而长公主却叫住了他。
长公主让亲卫拿来几本厚厚的账目,扔到他面前,道:“下面的人跟着你出生入死,你好意思独享赏赐?”
李夜城被长公主说得微微一怔,翻开账目,里面全是变卖封赏换成银钱补贴士兵的记录,不止他的,还有长公主的,甚至宫中每年送给彦彦的东西,也全部被长公主变卖了去,全部兑换成银子,下发至六军每一人。
耳畔是长公主依旧凌厉的声音:“世家当政,大司农形同虚设,国库空虚,哪有那么多的银子来补贴士兵?”
“你父亲生前如此,死后不余家财,我亦是如此。”
李夜城手指微紧,抬头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长公主。
忽而发觉,长公主身上穿的衣服,料子虽然华贵,做工也颇为考究,但并不是这两年的新衣服。
这件衣服他见了很多次。
仔细想来,彦彦也是如此的,虽珠翠满头,可都是宫里赏赐的那几件,她并不曾每年都添新首饰。
长公主淡淡道:“我只盼着你与镇远侯一样,莫与旁人去学钻进钱眼里的市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