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罢了,本就是一些见不得光的刺客,等做完了李斯年这件事,他再将他们束之高阁也就是了。

首领不知李泓心中打算,只以为李泓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终于意识到七杀暗卫的重要性,要重用七杀,思及此处,他眸中闪过一抹狂热。

他与兄弟们终于熬出了头。

首领垂眸敛去眸中的热切,道:“天子请讲。”

李泓道:“三清殿里有一个叫李斯年的人,外表看起来是个残废,你随便找个人去试探他一下,看他是真的天残,还是在装瘸子。”

寒风冷冽,吹动着首领身上的暗色衣裳,他微微抬头,看着面前天子的背影——天子传他,竟为了这等小事?

这等差事,与羞辱七杀有甚么区别?!

首领想起他刚才在暗卫面前放下的大话,胸口微微起伏着,手指紧握成拳。

光阴匆匆而过,李泓还是那个李泓,一点未变,他厌恶着流血,更厌恶着七杀,在他眼中,七杀是凶器,是最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若不是因为长公主和祖宗礼法,他早就废去七杀。

首领眼睛微眯,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来——李泓为天子一日,七杀便没有出头之日。

“是。”

首领道。

他的声音刚落,身影便消失在紫宸殿。

李泓久久听不到身后的声音,回头去瞧,身后早就没了人。

暗卫是来无影,去无踪,杀人于无形。

想到此处,李泓对七杀的不喜又多了一层。

只有那等手段阴毒的天子,才需要七杀这种爪牙辅佐自己,似他这种慈爱天子,哪里需要七杀的存在了?

若不是长姐劝他,他才容不下七杀。

李泓不住摇头。

首领出了紫宸殿,一路往三清殿而去。

他刚才在暗卫们面前那般说,说甚么李泓会重用七杀,而今李泓只派给他一件小事,他自然不好回去找手下人,让他们去做这件小事,只能自己亲自走上一遭。

首领冷着脸来到三清殿。

自杨奇文一事后,李斯年名声大噪,他也略有耳闻,近日宫中又在准备程彦与李斯年的婚事,程彦手中掌着罗生暗卫,罗生与七杀本是一脉而出,只是近些年七杀备受李泓冷遇,而罗生却在程彦的带领下越发繁荣。

这种情况下,他想不知道李斯年都难。

做了这么多年的暗卫,他知道李泓让他试探李斯年的用意,若是在以前,天子有令,他拼了这条性命不要,也也要完成天子的交代。

可现在,七杀被李泓忽视多年,一朝启用,却是这般命令,以至于让他对李泓再无对天子的敬畏与誓死效忠。

对于李泓让他去试探李斯年,他只想着随意试探一下便罢手。

李斯年住在三清殿的一片竹林中,首领本就善于隐藏自己,配合着竹林萧萧,他不需要怎么费力,便隐去了身形,低头瞧着在竹屋中看着羊皮地图的李斯年。

清风徐来,熏香炉中缓缓吐着的月下香被封吹散,李斯年瞧了一眼熏香炉,眉头微动,翻阅着羊皮地图的手指停了一下。

李斯年的动作被首领尽收眼底。

做暗卫的,除了会杀人,还会救人,颇识医术。

首领做到七杀统领,更是博学百家,以他杀人和救人的经验来看李斯年的腿,多半是天残,而不是故意伪装。

更何况,若是伪装残废,自己一人独处的情况下,李斯年便没必须再装瘸子了,坐着轮椅多有不便,哪有正常人形容自如来得自在?

首领这般想着,可转念一想,李斯年是以心思缜密心狠手辣闻名天下的,似他这般的人,做戏肯定会做全套,天残之事威胁到他的生命,或许在他心里,也已经默认了自己是天残的“事实”。

还是试一下更为稳妥。

首领随手从竹子上摘下一片叶子,夹在两指之间,微微用力,将竹叶送了出去。

单薄的竹叶经过首领的手,变成了伤人无形的利刃,卷着寒风,呼啸而来,像极了能取人性命的利剑。

李斯年听到声音,耳朵微动,身体却一动不动。

竹叶划过衣袍,刺在他的膝盖上,鲜血源源不断流出,沾了血的竹叶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李斯年吃痛,转着轮椅,碾过竹叶,去柜子旁翻找上药,轻车熟路给自己上药。

自始至终,却是片刻也不曾离开轮椅。

首领眉梢轻挑。

看来的确是天残。

首领松了竹子,转身离去,向紫宸殿的李泓复命。

李泓见首领一刻钟的功夫便回来了,只觉得首领在糊弄自己,捋着胡须,不悦问道:“你确定你见到的是李斯年?”

李泓不信任的态度让首领极度不悦。

但李泓到底是天子,他只能垂眸敛去眸中所有的情绪,声线平静道:“属下见到了李斯年,更以竹叶相试,陛下若不信,可差人去三清殿查访一番,看李斯年膝盖是否被竹叶所伤。”

他说这句话,本是为了消除李泓对他的怀疑,并没有让李泓真的派人过去看李斯年,毕竟他这般说了,正常情况下,李泓会不再怀疑他应付差事。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李泓竟然真的派人去了三清殿。

小黄门弓着腰从他身边走过,越来越远的脚步声像是在嘲讽——昔年被世人畏惧如鬼神一般的七杀暗卫,竟沦落到了如此田地。

首领垂眸,手指微紧。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黄门终于又回到紫宸殿,声音尖细向李泓道:“回禀陛下,李郎君的膝盖确实伤了。”

“哦?”

李泓放下了茶杯,对首领道:“看来你的确没有对朕说谎。”

“下去吧。”

首领起身,无声离去。

不知道是天冷,还是其他原因,竟让他觉得,自己的身手没有了往日的利索。

他躲过往来的宫人,倚在一颗树枝上,闭目而躺。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李泓不信任他,更不信任七杀,李泓为天子,断然不会让七杀东山再起,这样下去,七杀暗卫只怕会断送在他手中。

虽说七杀暗卫自建立以来便只忠于天子一人,但大夏夺嫡惨烈,多的是宫变上位的天子,只忠于天子一人的七杀暗卫,被新上任的天子屠戮殆尽。

久而久之,七杀暗卫学会了见风使舵。

重用七杀暗卫的天子,七杀暗卫为他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可若薄待七杀暗卫的人,七杀也不会死脑筋地一直替他卖命。

更何况,如今的七杀,是长公主兵变之后大破大立重新建立的,他们并非是李泓一手培养出来的,又加上李泓一直打压,导致他们对李泓的忠心实在寥寥。

可不忠于李泓,又能忠于谁?

太子年龄实在太小,还是一个奶娃娃,纵然他向太子投诚,也是无济于事——现在的太子什么也做不了,忠于太子,跟被李泓雪藏没甚区别。

首领心中越发烦躁。

清风徐来,月下香的清幽香气在他身边溢开。

首领眉头微动。

月下香只有竹林里的那个人会调制,他去了一趟竹林,竟沾染到了月下香?

想到月下香,他又想起那个受伤之后仍面色不改的少年。

那人名唤李斯年,安宁翁主的未婚夫,郑公与林修然颇为推崇的一个人——他是暗卫,自然知道旁人不知道的许多事,这些事他本该汇报李泓,可李泓对他深恶痛绝,李泓不问,他自然不说。

想起李斯年,首领眸光轻转。

能让郑公与林修然颇为看重的人,怎会是一个行动不便的天残?

首领眸光闪了又闪,忽而起身,往竹林而去。

他一连观察李斯年数日。

李斯年不是在调弄熏香,便是在翻阅古籍,在羊皮地图上涂涂画画,有时候程彦过来了,李斯年便关上窗户,在屋中与程彦说会儿情/人间的亲密话语。

这种时候,首领便会极有眼色地离开了。

这日林修然来找李斯年,首领便不再离开了,只在竹林上听着二人说话。

李斯年的声音很好听,像是溪水在拍打着溪石,然而说出来的话,却比刀子还要利,一寸寸切割着李泓统治着的大夏。

首领听了,眉头微蹙。

李斯年与林修然的谋划,安宁翁主知道吗?

必然是知道的。

这几日,据他观察,李斯年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避讳程彦,更何况,程彦本就是极其聪明的人,李斯年谋划着她舅舅江山的事情,她不可能不知道。

既然是知道,又为何对李斯年听之任之?

自然是因为一个翁主,哪有一国之母来得痛快的缘故!

须臾之间,首领下了结论。

天子的至亲程彦尚且如此,那么他又何须忠于天子?

首领眸光明明暗暗,心中做了决定。

林修然与李斯年说完事情,仍扮做内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