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一见到他,眯着眼睛认了片刻,才认出他来,她的眼睛慢慢睁大,瞳孔却缩成针尖细,先是不可置信,接着是愤怒,继而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我还以为这个叶梦舟是谁,竟然是你。你竟然有脸回来,你竟然还有脸回来?怎会有你这样不不知廉耻之人!”
他像是一块海中的礁石般静默地站立着,任凭辱骂,摘下帽子,按在胸前,感慨万千地道:“大太太,好久不见了。”
晏白的母亲仿佛要生啖其肉般痛恨无比地说:“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吗?你现在倒是混得人模狗样啊,杀人放火金腰带说得果然不错,你害死了我儿,还能活得那么心安理得。我儿待你多好,给你吃给你穿还供你读书上学,若不是有他,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处土里刨食吃,哪能容你这副衣冠禽兽的模样,还回来这里羞辱与我?”
他轻声说:“大太太,我不是来羞辱您的。我只是……回来看看您。我听闻老爷要携家眷出国避难,如今国内局势动荡,战火连连,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选择。大太太您留在这,没有男眷庇护,未免太过危险,我想,或许您跟着老爷一起出国更加安全一些……毕竟您是少爷的母亲,正如您所说,少爷英年早逝,我难辞其咎。我知道我来一定会惹您生日,但我不得不来,但请您看在少爷的份上,他壮烈殒身是为了保家卫国,若您不顾惜自己,那少爷便算是白白牺牲了。”
大太太听了,气得发抖:“你书读得多,一肚子歪理,还怪起我来了是吧?我怀胎十月生下我儿,把他拉扯长大,我害他了吗?要不是你这个小狐狸精勾引他不走正道,他也不至于一时冲动跑去参军,害死他的人是你,不是我。我哪儿对不起他了?他那个不孝子!要不是我,他连妻儿为他披麻戴孝都没有,你差点害得他连祖坟都进不了,你有什么脸说话?”
“你到现在还有脸这样挺直腰杆地站着,还敢低着头看我?”
“忠孝仁义,忠孝仁义。我叮嘱你照看我儿,你却恩将仇报反将我儿引入歧途,是为不忠;身为男人,不传宗接代,却与男人不清不楚,做出罔顾人伦的恶心事,是为不孝;我儿为了你,才不顾生死上了战场,你却无动于衷,眼睁睁看着他去死,他对你仁至义尽,你半点不放在心上,只管自己,是为不仁不义!自私自利!”
“你有什么资格像是个好人一样,还劝起我来了?但凡你当初有点良心,就不至于把晏家害到这种地步。”
她谈起晏白,说着说着,落下泪来:“我到底是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还来说我不识好歹?要是我儿还活着,要是我儿还活着,我需要把日子过成这样吗?”
“我不跟他们走,我死都不会跟他们一起走的。我的家在这里,这里是我儿的房子,我儿的家财,他不孝,早早走了,我要替他守着这个家。他死在异乡,也不知道魂儿回来没有?要是他回来了,我们却都走了,他该待在哪儿呢?我难道就留他一个人的坟地在这里吗?谁给他上坟?谁给他修墓?要是那些坏人欺负他呢?谁来护着他?他这一辈子已经过得很苦了,年纪轻轻就走了,他爹是个坏东西宠妾灭妻冷落嫡子,他当作亲兄弟般掏心掏肺一起长大的奶兄狼心狗肺,他生时已经这样艰难,连死了都要被冷落被欺负吗?”
他的眼眶慢慢发热,撩起长衫的下摆,直直跪了下去,便如从小到大的无数次一样:“老爷太太和少爷对我再造之恩,我终生不敢忘。我知道我对不起晏家,对不起少爷,您若有闪失,日后我去了地府,更无颜面去见少爷。”
他的声音变得哽咽,喉间似塞着一把尖锐碎石,每吐出一个字都沾着血:“少爷的坟墓和老宅,我就是豁出命,也会护住的,等到时仗打完了,我给您写信,您再回来,好吗?”
“凭什么我要听你的?”太太冷笑一声,“凭什么我要相信你?你背信弃义,还觉得我会相信你吗?开什么玩笑?凭什么我要相信陷害我儿去战场的人?”
他低着头,实在憋不住了:“大太太,您如何说我,我都受着。但有一件事,或许少爷离家的起因是我,但他从军杀敌并非一时的感情用事,少爷是深思熟虑之后报着拳拳爱国之心,凭着自己的意愿才走上战场的,他在军校苦练两年,拿到顶尖的成绩,这哪里会是一时冲动?他为国牺牲,请您重视他的一腔热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