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刻意的遣词造句带了几分小孩子学大人的可爱。
我说:“这是我师兄,苗阳。我叫——”
她已经笑起来:“苗阳,这个名字真好听啊。”
她从不吝啬夸奖,也并不吝啬笑容,更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她剔透而又简单,她眼眸中的星辰全部落在了师兄身上。
眠风巷耽误了我们一些时间,但这点点耽误对我而言并不是什么糟糕的事情,我甚至希望疫情不必这么快结束。
魔人中能有这样医术造诣的人不多,很容易就能猜到她的身份,天魔圣女是魔人中最神秘的巫祝角色,她们擅长占卜、布阵、医术。
她们从不入世。
不识人间疾苦。
便是千月,也会带着一些天真的残忍。
比如,她给病人剔骨疗伤或者剜除腐肉时,从来不会考虑对方是否痛苦,以及承受能力,只要是需要,就这么做了,好几次,两个年纪略小的孩子疼得生生晕了过去。
师兄很生气,忘了,他是一正人君子,他有医者父母心。
我对师兄说:“千月姑娘涉世未深,没有设身处地,何来感同身受。”
他愈发不悦:“医者父母心,若连这样一点慰藉都无法体会,那如何能真正行医救人,行走天下。”
千月正好也在门口听见,她对师兄的话生了气,转身就走。
我待她走远了,寻了机会独自过去,她独自坐在桥头上,脸看着下面墨绿的流水。
我忍着河水的恶臭站在她身后。
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
正斟酌着从哪一句安慰的话开始,她突然吃疼轻呼了一声,我上前一步,她正好转过头来,墨黑的长发拂过我伸出的手。
她的胳膊带着零落的血迹,上面还有医刀划开的痕迹。
她脸上明明是痛得鼻子都微微皱起了,嘴角却还带着笑。
“我知道了。”她的眼睛明亮,向我说,“苗阳说的对,这样这个位置真的很痛啊。”
她捂住手跳下桥栏,像跳下秋千的猫。
我看着他们渐行渐近,她本是式微魔界不知人情的魔女,因为一时新鲜溜下山,他是天玑门的天选之子,前途一片光明。
我们在眠风巷一起过了一个月。
一个月后,我的试炼期已到,提前了两天回去。
两天后,师兄也回来了。
但是他却开始沉默起来。
第三天,他从师父的房间出来,直接去了后山禁地,我正好负剑而归,正想着该怎么问千月的事情。
师兄叫住了我,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师兄,他白净的下巴甚至有了淡青的胡茬。
他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
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
“师弟,未来绝欲殿的事情,就辛苦你了。”
苦苦肖想的机会突然出现,我却并不狂喜,而是感到了某种恐惧,我问师兄:“师兄这是怎么了?”
他向我微微颔首微笑,然后径直走了。
身后是师父气急败坏的一声怒喝:“逆徒。”
半年后的纱源秘境,我终于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看着偷偷出现的千月,看到她那高高隆起的肚子,仿佛回到了三年前,那个下着雨的第家村,世上珍贵的东西在眼前碎裂成片。
我责问师兄,他全部承认了,千月抢着说,是因为她给他下了魔情炎火才会一时……,笑话,苗阳是天玑门清净境的高手,他的手上,身上,沾染过的各类灵药丹药岂止成千上万。怎么可能因为药物就这样失控。
苗阳,你真是个烂人。
他甚至对我说,他半年前已禀告师尊,未来绝欲殿的掌事将由我接受,这一次,他会尽全力拿到勾陈骨送回天玑门,然后作为交换,他会带着千月去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想得真美啊。
没有人的地方。
地府就一个人也没有。
他在秘境中为她简单布置了一个木屋,让她在此等待,告诉她“相信他”。
愚蠢。
勾陈骨蠢蠢欲动,即将出世。
这个时候,却被人发现了千月的行踪和身份。
天玑门威信尚在,并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因为一个魔女坏了大事。
我告诉师兄,他去全力夺取勾陈骨,我会帮他护住千月。
我到了山谷的时候,千月正坐在一小块黑色石头上,她看着我有些惊讶。
我告诉她,师兄不可能来了。她的身份已经暴露,师兄身份天玑门弟子,不可能再和她一起,现在谁也留不得她,也留不得她的孩子。
她并不信。
信不信有什么关系呢。
我告诉她,只要除掉这个孩子,我可以带她走,平安离开这里。
她竟然连我叫什么名字都不记得。
呵呵。
我们曾经同在眠风巷住了一个多月。
曾经朝夕相处。
她哭着哀求我放过她,放过她的孩子,滚烫的眼泪落在我手上,那感觉,如同当年婶娘身上流下的热血,温暖的,让人心尖和血液都跟着颤抖。
她一声一声叫我师弟,师弟。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她的脸还是那么漂亮。
“我叫四雪。”
“叫我四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