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已经开始检查剩下的四具关键尸体了:“都是鸟类喙部啄食、撕扯留下的……”
他不知从哪掏出一双天青色的手套戴上,伸入尸块中摸索:“嗯……”
胡铁花脸皱一块,看起来非常想立刻就从这个房间里跳出去:“你嗯什么?”
墨麒站在楚留香正后方,恰好能将楚留香看到的地方尽收眼底:“不止。”
胡铁花就躲着不想看呢,自然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懵逼道:“什么不止?”
“这里,有剑伤。”墨麒伸手,指了指胡铁花正在查看的那具副将的尸体。
宫九也凑了过来:“确实,虽然已经被啄的差不多了,但还是能看得出来。”
胡铁花也看过来了,两眼茫然,怀疑自己是个睁眼瞎:“哪儿呢?”
楚留香分开副将的胸腔烂肉:“这,看这个切口。”
那个切口极小,被啄食撕扯的稀烂的肉块堆叠在下面,只留下不到婴儿指盖那点大,若是不留神找,轻易找不到。
“那其他的尸体——”
“轰隆!”
胡铁花的话问了一半,整个地牢突然巨颤。
“怎么回事?”他匆匆一跃,挡住差点砸到床单上的蜡烛台,脚步不稳地一下就要撞到床上,而在此之前,墨麒已经展开双臂,将他还有楚留香、宫九一块推到了停尸处的墙角,跟母鸡护小鸡似的护在背后,反身背对三人,抓住一直背负于身后的拂尘。
似是从地下发出的咆哮仍如雷声般不绝于耳,剧震的大地使地牢的天顶开始发出令人胆寒的皲裂声。
墨麒望着头顶石缝,沉声道:“玉门,地动了!”
他眼角的余光往下一扫,两个昏迷着的守夜人的身影引入眼帘。他们还在梦里睡的不知今夕是何夕,丝毫不知道头顶的岩石随时都有可能塌下来,将他们的身板砸个扁平。
楚留香和胡铁花齐齐一惊:“守夜人!”
他摇头继续道:“道长真是一个很复杂的人,浑身上下都是神秘。每当我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了解他、知道他所有优点长处的时候,他总会在哪个地方又带给我惊喜。”
楚留香看向听得似乎有点入迷的宫九,笑道:“你若是未来与他同行,想必你也会有这样的感觉的。”
说到这里,楚留香的心情似乎好了点,摇头晃脑道:“一个很矛盾的人,一个充满神秘的人,你知道,像我这种人,最是抗拒不了道长这样的——”
楚留香在悬崖前及时勒马,在宫九突然锋锐起来的目光中咳了一下,坚定道:“朋友!我们只是朋友。”
楚留香背后一阵冷汗,庆幸自己反应过来了,赶紧将自己铺垫了这么久的重点抛出来:“道长心思再敏感不过,今天在矿洞中的事,定然会勾起他以往的那些回忆,他心情肯定不会好。只可惜我和胡铁花当真得走了,陪伴不了他,可能恳请九公子,代我们多多照料道长?”
不,才不是当真要走,胡铁花和他只是想帮忙拉个皮条。
楚留香沉吟:“只是要让道长开心,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宫九抱着极度愉悦的心情,微微一笑:“那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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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便是赵祯定下的出发时间。
不过队伍里,却多了个不怎么受欢迎的同伴。
耶律儒玉来找赵祯的时候,看起来轻松得很,毫无负担,好像昨夜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他既没有提死去的辽军,也没有提打仗,更没有提玉矿的事,只说自己既然已经作为辽国的使者入了宋,自然要去从未去过的汴京游玩一下。
偏偏耶律儒玉没带任何武器,更没带任何辽兵,辽国的国书也确实递到汴京,说耶律儒玉这是“出使大宋”了,以至于赵祯竟一时拿他奈何不得。
没人相信他只是想去汴京游玩的。马迷途一案,辽军的行动分明是从去年就开始了,谋略了近一年的计划,死了那么多士兵,就这么轻拿轻放,当做没事了?
怎么可能。
马车上,被宫九强行拽着上了同一辆马车的墨麒,正仔细看着面前的册子,清冷的眸子里隐约燃烧着一股一般人瞧不出来的热情。
宫九坐在旁边,墨麒盯册子,他就盯墨麒。
宫九略有些得意道:“……这是我令手下整理出来的,我大宋今年有灾情,或者需要济贫的地方,需要多少银两,多少物资,现在地方上是什么状态,都在这里了。”
当然,除了整理这些东西之外,宫九还给自己的手下下了另一个命令:杀死那个嘴里不干不净的废物世子赵显。
不过,这就不是墨麒需要知道的事情了。
墨麒原本还沉默压抑的气场,几乎是立即就染上了点欢欣的感觉。
……别人是花银子买东西发泄情绪,放在道长身上,就是当冤大头捐银子换取快乐。
宫九又道:“你也替我挑几个,我也可略尽薄力。”
几乎是立刻,宫九就发觉墨麒投来的目光里,出现了欣慰、愉悦、赞同等等各种正面的情绪……
哄道长就是这么简单。
你不需要夸赞,不需要玩具,甚至不需要花自己的银子,只要递给墨麒一个赈灾济贫册子,让道长去当冤大头,他就自己快乐起来了。
当然,如果你舍得,陪他一块当冤大头,他就更高兴了。
宫九心里真的觉得有几分好笑,忍不住微微勾起总是冷硬地平板着的唇角:“冤大头。”
……但冤大头当冤大头当得十分快乐,并不在乎宫九这点语言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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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带上了赵祯这个拖油瓶,往汴京去的马车行进速度极为缓慢。即便如此,小皇帝还是被马车颠的每天面如菜色。
出了西北,沿途便开始有江山醉的分楼驻扎了,众人就在道长的酒楼里住下,顺便掏空一下江山醉里一壶冬的储量。
既然到了自己的酒楼,墨麒自然便得顺带着理一理自己手下生意的账目。除了江山醉以外,他还有些其他生意,清点一遍须得满城走动,一天下来竟比在玉门关时还忙,只有在三餐的时候才能瞧见他,就连小徒弟唐远道,亦是如此。
这可不是件能令九公子高兴的事。
墨麒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城里万树千花地挂满了灯笼,比白日竟还好看些。不过等到夜色真正降临的时候,这些灯笼便挨个地熄灭了,还给晋城一片静谧如水的月色。
墨麒推开窗户,正准备趁着月色,擦拭一下许久没有保养过的浮沉银雪,窗外的树梢上,就落下了一道翩然的影子。
墨麒:“……宫九?”
墨麒没想到,自己突然兴起开个窗,竟然还会瞧见他。
宫九手上又拿着那把纯装饰用的折扇了,硬是在冷风里还展开扇了几下,才坐在树上道:“我细想来,之前那首《桃夭》,当真不适合道长。于是,我又另想了一首。”
这段时间,宫九一直没再作什么幺蛾子,所以墨麒听到这话的时候,没设防地顺着问了句:“何?”
宫九便似笑非笑地看向墨麒,把扇吟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墨麒才平静了不到几天的心湖上,又一次燃起了无根之火:“……宫九!”
宫九是第一次尝试学着风流才子,月下戏美人的戏码。但当墨麒那一句怒声喊出来的时候,他就瞬间无师自通了这些风流才子为何会在潇洒离开的时候还要朗笑。
他在笑声不自抑地溢出口的时候,就意识到今晚的自己太不像自己了,可他还是无法抑制住这仿佛从心尖传出来的震动,充溢着他整个胸膛的愉悦。
整个酒楼都在宫九灌注了内力的大笑和吟诗声中惊醒了,那清朗的、带这些笑意的吟诗声还在耳边回荡:“——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