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死人。
雅间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望向门外。
宫九语含嘲讽:“这么看来,七皇子还是个爱兵如子的好将领。”
耶律儒玉面不改色:“多谢世子夸奖。”
宫九看着耶律儒玉,越看越不顺眼,却不知自己和耶律儒玉隔案相望、针锋相对的模样,映在刚回来的墨麒眼里,就像是两只短腿猫在凶巴巴地使劲互挠,还偏偏都要摆出一副十分端庄矜持的模样……
只看到两个同样阴险的人在虚与委蛇、互打机锋的胡铁花:???
墨麒轻咳了一声,移开了视线,从胡铁花手里抱回自己已经被弄炸毛的小徒弟,给他上药。
宫九从墨麒进门的那一刻起,心思就已经不在和耶律儒玉扯皮上了。
他心中不耐,直言不讳地冷冷嘲讽道:“七皇子说的义正言辞,却不知你堂堂辽国皇子拜访西夏,为何却让军队跑到了西夏和我大宋的边界上?——还让我大宋帮忙找你们辽国失踪的士卒?”
耶律儒玉微微一笑:“我辽军在西夏国土上做什么,那是我与西夏国主之间的事。但我辽军若是在你大宋与西夏之间的边境上失踪……那就是你大宋与西夏的过失。”
宫九的脸色更冷了:“你当真这么认为?”
耶律儒玉挑眉:“当然。何出此言?”
这话,这表情,真是格外眼熟。胡铁花傻傻张着嘴回忆了一下:这不就是之前他问宫九,是不是当真要抓墨道长的时候,宫九的反应吗!
李副将暴怒厉喝:“你这是想战!”
而且还不是只想和大宋战,是想一口吞两个胖子,想同时挑起辽、西夏、宋三国之战!
耶律儒玉好整以暇:“这位将军何必动怒?我可是以友好之心诚心向大宋求助的。”他话锋一转,“但要是大宋交不出我这数十名失踪的士卒……我就要考虑大宋的修好之心,到底诚不诚了。”
“我给玉门关三日时间,三日之后,我们再算此帐。不过现在……你们不想先看看,我带给你们的‘礼物’吗?”
耶律儒玉心情似是不错,又笑了一下:“那尸体,是我们在大宋与西夏的边界上瞧见的,当时它身上都是鸟虫。我们把那些东西赶走以后,看到了这尸体的模样,惨得很,又是枪伤又是剑伤,身上几乎没一处好肉。”
墨麒的呼吸一窒:“……!”
宫九冷凝的目光亦是一定:“又是枪伤又是剑伤?他的伤口没有被鸟啄食掉?”
耶律儒玉摩挲着手中的碧玉茶碗:“没有。不过若是我们没遇上它,等到傍晚,估计就真的没了——彻底没了。它身上可被枪尖捅得血糊糊的,大漠的鸦鸟最是喜欢吃这种鲜肉了。”
宫九和墨麒对视了一眼,都明白了为何:按照以往的惯例,尸体都是在傍晚时分送来的。或许其实尸体在正午就已经被抛弃在沙漠里了,让马驮着,一路往玉门关走,傍晚时才会送到。这段路程中,被血腥味吸引的鸦鸟巨虫都会自动来吃那尸体,这就是那些啄伤、撕裂伤产生的时候。
可耶律儒玉是在正午左右发现这尸体的,尸体还没被曝露多久,鸦鸟巨虫自然还没来得及将证据销毁干净,那些枪伤、剑伤,便被保留了下来。
如此来看,这倒真的能算是一份大礼了。
·
·
监狱,停尸房中。
“死了这么多人了?”耶律儒玉靠在铁门边,闲闲地随口搭了句。
他褪去了一身盔甲,换了件大红紧袖纹金袍,背过身去还能看见袍后纹绣的阴阳双鱼符。
没错,这衣服就是墨麒的。只是墨麒不大爱穿太过鲜艳的衣服,这件大红纹金袍大约只穿过一两次,就没再碰过了。耶律儒玉进关,连武器都摘下了,自然没带什么常服,便跟着墨麒硬是借到了墨麒的一件衣服。
耶律儒玉的身高和墨麒相差无几,都是在人群中鹤立鸡群的那一个,穿上墨麒的衣服竟不显长,就是他比墨麒略瘦些,衣服便显得有些宽松。不过耶律儒玉有那张脸在这里,衣服宽松也不会令人感觉邋遢,倒是多了几分潇洒惬意,风流落拓。
大红的纹金袍将耶律儒玉眉心的美人痣衬的更红了,满身的阴鹜之气也化作了青年人的鲜衣怒马,英气勃发。
人都爱看养眼的美景,墨麒亦是如此。他自然地看了耶律儒玉好几眼,心里想的却是:……衣服大了,腰带可以收一收。
宫九不快道:“堂堂辽国七皇子,换件衣裳还要借别人的。你们辽国已经穷到这种地步了?”
宫九看着耶律儒玉的眼神,像是想把他摁住,把他身上的衣服扒下来。
最开始看到耶律儒玉穿这身出来的时候,宫九先是震惊于墨麒竟还有这样颜色的衣服,接着脑子就忍不住开始想着这大红纹金袍穿在墨麒身上是什么样,最后又开始好奇这冤大头的行囊里还有什么其他颜色的衣服……若是没有,也无妨。
——他可以叫人去做啊!
墨麒被宫九突然狂热的眼神看的有点发毛,却又不知道这家伙又在想什么歪门心思,只能道:“无妨,这衣服我并不常穿。”
胡铁花看看停尸间躺着的六具尸体,又看看几位似乎还想就“衣服”这个话题,继续讨论的人:“不是……诸位,尸体面前,你们怎么还聊起衣服了呢??”
胡铁花:我常常为自己与大家的格格不入而发愁。
楚留香不在,之前那个被宫九嫌弃的仵作又一次排上了用场。
他战战兢兢地顶着世子和辽国七皇子的目光,检验尸体。好在这次没有什么鸟虫破坏尸体,死者受了什么伤还是很一目了然的:“尸体当胸一道剑伤,穿胸而过,应当是致命伤,一剑毙命。剩下的枪伤伤口凌乱,毫无条理,且遍及死者全身,看着伤口颜色当是死后才有的,许是用枪之人死后鞭尸以泄愤。”
墨麒已经将唐远道留在宫九的府邸了,不欲让他看这种场面:“可能看出行凶之人用的是什么剑,什么枪?”
仵作嘴里直发苦。他一个平民百姓,从来不曾舞枪弄棒,上哪儿知道去?
仵作苦着脸:“这……我只能说,这剑剑身很薄,应当是一把细剑。至于这枪……”他又细细看了看,“这枪!”
宫九:“有话快说。”
仵作连忙道:“这枪,是我玉门关特制的红缨枪,枪头有三道血槽,槽口有锯齿……您看!”
李副将将自己的红缨枪摘下,递给宫九看。
宫九修长的手指在红缨枪头血槽锯齿上轻轻按了一下,一滴殷红的血便从指腹处涌了出来。细微的刺痛和酥麻感顺着手臂,一路传向全身,令宫九的眼尾无端晕出一丝嫣红。
“你做什么?!”墨麒浑身肌肉立即紧绷起来,他蹙紧了眉头,一把抓住了宫九的手腕,半是强行地将他手里的红缨枪拿走,还给了李副将。
本还沉浸在案情中的胡铁花:……??
我好像在哪闻到了一点酸臭味?
宫九并没有反对的意思,倒是挺顺从,只是墨麒皱着的眉头还是没松,站在他边上的胡铁花分明能感觉到墨麒的紧张。
还有一点掩藏得很好的防备和警惕。
胡铁花怀疑自己感觉错了。
宫九收回手:“玉门关的红缨枪,会供给其他地方吗?”
李副将:“不会,只有关中将士才能拿到这红缨枪,这红缨枪是我们军中的铁匠特制的,绝不会卖给任何人。”
耶律儒玉挑眉:“那就好了,看来行凶之人,至少有一个,就是你们玉门关内的自己人。”
一直横亘在他脑内的那些恼人的白雾,好像都随着剧痛,随着鲜血和温度慢慢流出体内,随着这个人无法承受悲痛而几欲崩溃的表情,被挥散了。
薛笑人记起来了。
记起了他这个总是挡在他身前,叫世人根本看不见他薛笑人的讨厌哥哥,这个一直严厉地指责他不够优秀的哥哥。
他曾经为了超越这个讨人厌的哥哥,建起了杀手组织,沾染了那么多人的鲜血,在家里装傻卖痴……但最后,他还是为了这个哥哥,主动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将刀插入了自己腹部,只为了不累及哥哥的名声。
可看起来,哥哥还是老了很多,过得一点也不好。
胡铁花使劲拿胳膊肘捣楚留香的腰眼:“老臭虫,哎,老臭虫,你快看,薛笑人的眼睛好像正常啦!”
胡铁花和楚留香小声交头接耳:“你说他是不是现在想起来了?”他盯着薛衣人和薛笑人,憋了一会,忍不住还是用气声对楚留香道,“我怎么看着……他们俩也怪怪的呢……”
胡铁花迷惑又茫然地想,自己难道是被宫九和墨麒下毒了吗,怎么现在看什么人都他妈像断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