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冰雁不由地坐直了身体:“你是说,辽主想要对我们中的某一个——或者某些人不利?”
楚留香喃喃:“没必要吧,我们这些人里,有哪个能引起辽主的注意?就算我们在江湖上再怎么有名,那顶天了也就是在大宋内能有点影响力,再怎么都不至于能波及到辽国来?”
宫九没说话,雅间里一时间陷入了静默。
墨麒半张脸都藏在灯烛照不了的阴影下,沉默地像一座静寂的山。
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楚留香刚一起身拉开门,就从门外扑进来一个裹着大红披风的陆小凤:“酒!我闻到酒香了!”
花满楼跟在迫不及待冲进门的陆小凤身后,有些无奈地道:“我们探到了一些消息,他有点激动过头了,一路赶回来——我们整天什么都没吃。”
陆小凤半瘫在桌边:“辽主可就给了三天时间,现在已经是第一天傍晚了,那不得抓紧点时间?”他挺起身道,“我们带回来了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一个?”
墨麒、姬冰雁:“坏消息。”
宫九、楚留香:“好消息。”
陆小凤左右看看:“都一样嘛,那我就从头说吧。”
宫九露出了一个,想要把陆小凤剩下的唯二两条眉毛,也一并削掉的危险表情。
陆小凤道:“我和七童先是去的古战场,除了像那孩子说的,看到了不少新挖出来的坟坑,其他的什么异常也没有发现。什么鬼神之说完全就是无稽之谈,我们逛了一整圈,也没瞧见一个粽子的影子。”
陆小凤喝了一口酒,露出了一个享受的表情:“所以,我们就直接去找了驻守在那里顾将军。”
宫九:“他怎么说?”
陆小凤:“别急,这就是第一个坏消息了。顾将军说,自己只对那些胆敢私自越过宋辽边界,挖掘战死将士坟墓的辽军,动过一次手。”
花满楼道:“就是先前我们问的那个牧民孩子所说的,只留一人活口的那一次了。”他摇头道,“虽说有些……残酷,但是顾将军对这些私自越境,甚至还挖掘他的同袍尸首的辽人动手,从律法上来说,并没有什么错处。”
陆小凤脸上挂起了奇异的微笑:“好了,现在我要说这个不好不坏的消息了。”
楚留香忍不住笑起来:“陆兄,你这个表情看着,可不像是个不好不坏的消息。”
陆小凤促狭地笑了一下,和大家分享这个大大的八卦:“七童发现,顾将军不是一名男子,而是一名女子。”
花满楼脸上的表情尴尬了一下,他发现的原因还是因为嗅到了顾将军身上的血腥味……
姬冰雁却没有陆小凤那么愉悦的心情,本能地质疑:“女子?顾将军在太原府已经镇守了多年了罢,为何从未听闻他……她是一名女将?”更有甚者,“莫不是被人调换了身份?”
陆小凤笑道:“姬兄!你和我想到一块了。”
“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原本还很震惊,想要质问她,不过后来被军师公子怜叫去了一边,他告诉我们,顾将军一直便是女将。”
“你们也听过嘛,木兰从军,差不离就是这样的故事了。她的夫君就是曾在庞统旗下服兵役的,那个时候正是宋与西夏站的最猛的那几年,她的夫君就不幸死在战场上了。而后征兵的府人再去她家要征她的祖父重上战场的时候,她就代替她的祖父来太原了。与辽几场战争后,她战绩累累,被封了将军之位。”
楚留香不由地叹道:“现下大宋也算是和平了,周围的邻国轻易也不敢举兵挑起战役。倘若她的夫君是这几年被征来的,也不会这般被迫天人两隔了……”
花满楼轻轻地道:“但没有当年的那些兵将们抛头颅洒热血,又何来如今的太平盛世呢?”
陆小凤道:“这事儿,公子怜同我们说了,请求我们代为保密。哦,他还同我们解释了,为何当年会碰上那群偷渡私挖古战场的辽兵——”陆小凤面色古怪起来,“你们根本想不到——当时顾将军其实是去古战场里,想要帮忙给一些还未处理掉的尸骨下葬的。她那是想到了自己的夫君,突然起了这个念头,也不好意思叫其他的士兵帮忙,结果挖着挖着……月事来了。”
众人原本还严肃的表情,一下也跟着古怪了起来。
陆小凤尴尬地道:“顾将军因为几年征战,身体也不是很好,月事来时身子就很是不适,而且当时她根本没料到这……咳,会突然造访,慌慌张张之下血又涌得多,血就染湿了裤腿,所以那个活下来的辽兵才会说顾将军面色惨白,摇摇晃晃,盔甲染血——其实也就是染了个裤腿而已。”
“月事突来,疼痛不适心情暴躁,再加上毫无准备衣裳染血,又碰到这群胆敢私自跨越边境偷渡到古战场,挖掘同袍战士尸体的辽军,她一怒之下就没留手,反正抓回去这等罪也是要斩杀了的。”
花满楼笑了一下:“哦,对了,先时说的那个白衣鬼,就是在一旁守着,给顾将军把风的公子怜。”
楚留香摸摸鼻子:“可公子怜又是又如何知道顾将军女儿身的呢?他们……”
陆小凤挥挥手:“那倒没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感觉顾将军其实并不喜欢公子怜,公子怜面对顾将军时脸上表情也是淡淡的。分明顾将军女儿身的秘密公子怜都已经知晓,他还为此特地请我与七童保密,又在顾将军有感而发要去打扫古战场时替她把风……”
宫九对于别人的感情没有任何情绪,不耐地打断了陆小凤:“那你说的好消息又是什么?”
陆小凤:“我方才说了啊。”
宫九冷冷地看他:“你何时说了。”
陆小凤本还想卖个关子,但一迎上宫九满含威慑、不停往他仅存的两条眉毛上扫的目光,瞬间怂了:“顾、顾将军说,她只对挖掘战遗的人下过一次手。”
宫九道:“这算什么好消息?”
陆小凤道:“这当然算是好消息。你想,如果除了那一支辽人士兵以外,去古战场挖掘坟墓的人,都不是因为顾将军出手而失踪的,他们又为何会无故消失呢?他们消失去了哪儿呢?”
“他们尸体到现在我们都没有找到,是不是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其实还活着,影子人需要他们来帮忙完成一些事情。”陆小凤顿了一下,“或许,我们真的有可能,可以救回那个孩子的父亲。”
花满楼脸上也是充满了乐观的希望:“没错。别忘了,在那个孩子的父亲失踪之后,影子人再去他们部落偷牛羊时,偷的就都是母牛母羊了。那孩子说过,他父亲最会养牛羊了,养出来的牛和羊,产的奶都是最好的……”
姬冰雁:“既然如此,我们就尽力尽快找到影子人的藏身之处吧。”
楚留香道:“现在,关于这个藏身之处,我们有三个线索。”
“第一个,既然影子人能够对去古战遗挖掘坟墓的人出手,那这个藏身之处应当离古战遗不远。”
“第二个,尸体每每被抛弃,都是在桑干河中段的,被偷的牛羊也是在牧民们驻扎在桑干河中段时被偷的,那么这个地方就应该离桑干河中段也不远。”
“第三,这些影子人偷了这么多牛和羊,总得有一块地方安置它们吧?还有那些被他们掠走的人。他们需要这么多人,肯定不会是为了把这些人关在小黑屋里闷着发霉的,定是有大量的、光凭他们自己没有办法完成的活计需要这些人来做。”
宫九点头:“照这样说,这个地方一定位于古战遗和桑干河中段之间,而且面积广阔,少有人至,地势最好地平,才能放得下牛羊,并且去给他们想要完成的那件事腾出地方。”
姬冰雁:“会是什么事呢?”
楚留香摇摇头:“还不知。不过这样的地方应该不多,或许会是一个山谷。这里是辽国,咱们这些外乡人也不熟悉,还是请七皇子的人帮忙查一查这个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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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国的夜好像与大宋的夜没有什么区别。
墨麒将房门掩上,转回身,取下背后的拂尘,整齐捋顺了尘尾,放在圆桌上。抬手用剪子轻轻剪去了露出火焰的烛芯,而后走到床边,将头顶的发冠摘了下来。
乌黑的长发松散下来,柔顺地像是光亮的缎带,披在背后,几缕挂在肩头,随着墨麒整理床铺的动作滑落到胸前。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宫九抱着胸站在门口挑眉:“现下你连睡觉都不关门了?”
墨麒铺开被子的手顿了一下:“……左右你是要来的。”
关了和没关有什么区别。
宫九眼睛转了转,狡黠道:“哦,原来君玉你睡觉不关门,是为了等阿玖来啊。”
墨麒僵住身体,绷住想要浑身打个抖的冲动。他实在是太不习惯君玉这个名字从母亲以外的人口中说出来了,更不习惯宫九用阿玖这样的名字来称呼自己。
宫九好像也是这么觉得的,他幽幽地叹息了一声:“……罢了,这两个称呼都不适合我们。还是道长和九公子来得顺口些。”
仔细品一品,其实也还是别有情趣的:明明大家唤的都是道长或者九公子,但只有我们彼此之间的这一句“道长”、“九公子”,有着与旁人不同的含义……
这种仿佛在所有人眼皮底下悄悄撩拨的感觉,岂不是有一种偷.情一般的刺激感?
墨麒根本不知道宫九脑子里弯弯绕绕想了那么多东西,只是悄悄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