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四龄童案02

从师父走的那一年开始,太行观从没有一日像现在这般热闹。

六个人一同踏入道观,仿佛就连太清殿都显得狭小了,更别提房梁上还挤着宫九的好几个暗卫。原本温度恰恰适宜的火盆反倒叫人觉得燥热了起来,墨麒便去掉了些炭火。

李安然怀揣着不能说出口的私心,把东方安带进了自己的卧房,安置下来。满脸肃正地伸手把东方安披散在肩上的乱发一丝不苟地理顺了,给他束在肩侧,拘谨地退到一边端正地站好后,才搓了搓手指,回味了一下好像还残余在手指缝间的发丝掠过的感觉。

李安然:嘿……嘿嘿嘿。

柔软的,微凉的,顺滑的。

李安然像被烫到了耳朵似的猛地抬起手,怼着已经火热的耳朵一阵搓揉。

杨过已经很是自来熟地自己给自己倒了热茶,一边给小龙女也塞上一杯捂捂手,一边有些迫不及待地对熄了炭火,踏入师兄屋内的墨麒道:“久仰墨道仙大名!先前我与姑姑在各处游历之时,便时常听闻道仙的名号,对道仙的仁义之举极为敬佩。”

杨过与小龙女自退隐江湖后,夫妇二人也算是将大宋的山山水水都饱览过一遍,过往时间在他身上印刻下的沧桑,被幸福冲洗掉了三分,将压在神雕侠沉稳之下的残余少年意气,又重新翻了上来。

此时的杨过,虽断了右臂,双鬓皆白,面上却是一派坦然潇洒,时不时间与小龙女对视的眼神里都是甜蜜蜜的幸福,往日的黯然已经融化在了柔情蜜意里。

“抱歉,没有认出二位。我师兄十年独守太行观,除了物资补给,几乎不曾踏出太行山,故而不识江湖之事。我……”墨麒先给李安然解释了,等解释到自己的时候,卡住了。

杨过倒是很机敏,立即给墨麒找了个台阶下:“我知道我知道。道仙虽然名列江湖百晓生神兵榜第二,却从不求在江湖中扬名,每每出手,皆是为了办案。道仙心在百姓,不在江湖,未曾听闻我与姑姑的名姓,也是正常。”

墨麒不知该怎么接话,只沉默地垂头拨火炭。

杨过笑了一下。

若是墨麒这幅冷淡不语的样子落入其他人眼中,或许还会觉得墨麒不近人情,但杨过与性子清冷的小龙女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对于这种性格内敛的人最是看得明白,墨麒此时只是因为自己的夸赞感到窘迫,这么低头拨炭的模样,倒有些可爱。

这么看来,墨道仙其人确实内心赤诚,那些百姓们的传言应当没错。

杨过笑了一下,有些顽皮,但又带着几分饱经波折后沉淀下来的成熟内敛:“看来真是我和姑姑误会了。”

李安然终于从里室走出来:“先别提这个吧,你们先说说,为何你们会来找东方杏?”

小龙女手中捧着热乎乎的茶,只看着杨过不说话。

杨过肃穆起了神情:“这要从三天前说起。”

“我与我姑姑退隐江湖后,很少再回旧地重游。一来……多半都是些不那么叫人高兴的回忆,二来,就算是有过高兴的回忆,世事难料,那些旧地最后也几乎都被毁了。”

“在将大江南北都玩遍后,我们想着,其他地方便罢了,但我们得试一试能不能回到活死人墓——就是我向姑姑拜师学艺时所住的地方。若是能进去,我们就索性彻底退隐江湖,就待在活死人墓里两人相守,共度余生罢了。”

“临进活死人墓时,我们特地带了火.药,因那活死人墓门口被我们在躲避敌人时放下了断龙石,没有火.药,根本不能打开。可等到我们到了活死人墓口,却发现……那断龙石,已经被人炸开过了。”

李安然和墨麒对视了一眼。

什么人,会想要去活死人墓里呢?

杨过道:“我们开始时本以为是全真教的那些牛鼻子道士里,有对我们心怀怨怼的,故而上了全真教讨要说法。可他们却全然不认,并且说这段时间因为圣上降旨,要给国师准备授冠大典之事,全教上下一直忙的不可开——”

墨麒微微睁大了眼睛:“授冠……大典?!”

杨过惊讶:“咦?你不就是国师,难道你不知道——哦!”他意识过来,“难怪他们和我说莫要声张,原来这是圣上给你准备的惊喜!”

墨麒的手抖了一下:这到底是惊喜还是惊吓,还得另说。

杨过干咳了一下:“不提了,不提了。”他忍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透露道,“不过我觉得你真的可以期待一下,我瞧他们准备的还挺充分的——虽然全程都一直拉着脸。”

杨过挠挠脸:不过,那群全真教的牛鼻子看见他的时候,不都是一直拉着脸的吗。

李安然冷哼了一下:“他们当然要拉着脸,我与我师弟都是正一教派的,和他们全真教算是两个路数,不是一家。”

“那为什么要让全真教的人来准备这大典?”杨过不由地发问。

李安然拉长了声音道:“为君之策,不可倚重,修帝王心术,需通平衡之道。全真教怎么说也是大宋如今第一国教,现在圣上要让一个正一派的人来当国师,当然不能把他们冷落了,总得拉着他们一起干,表示我也没有冷落你们,还是很尊敬你们的。”

杨过想了想当时瞧见的那一张张臭脸,忍俊不禁道:“我看他们可没觉得自己受尊敬了。”

李安然哈了一声:“做皇帝的只要表现出尊敬就行了,至于是不是真的,你感觉到没有,他可不管。而且全真教从王重阳死后一直在走下坡路,往后两代里出的人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圣上说不准也看他们不爽呢。”

墨麒皱眉:“师兄,不可背后语君。”

李安然做了个捂嘴的姿势:“我不说了,不说了。”

李安然小声嘟哝:“小师弟管的比师父还严。到底谁才是师兄。”

杨过又被逗笑了一下。

“……”墨麒权当没有听见师兄的嘟哝,紧绷着脸问杨过,“不是全真教的人做的,那是谁做的?你们可查到了?”

杨过道:“我们来松溪,便是为了查这人究竟是谁。”

“当时我们质问完全真教的人,就回活死人墓了,想看看里面的东西都还在不在。找了一圈,什么东西都没丢,只丢了几个装玉蜂浆的瓶子。可那瓶子里的玉蜂浆早就被我喝的精光了,要不然当时与敌人对战、放下断龙石逃出活死人墓之时,我们肯定会把它们一块带走。”

“——藏在棺材里的九阴真经也没有事。”

李安然一把捂住了耳朵:“哎?哎?刚刚我听见什么东西了,风太大,我没听见。”

《九阴真经》这种能引起江湖纷争的东西,他可一点都不想沾上关系。

杨过哈哈笑道:“活死人墓都被人炸过一次了,我和姑姑当然不能继续把它留在棺材上,早已经毁掉那些刻着九阴真经的东西了。李兄,没事!不然,我也不会把这消息就这么说出来。”

墨麒陷入沉思:进入活死人墓的人,会是影子人吗?

他缜密地考虑了一番,觉得不大可能。毕竟影子人不论再如何行动,都总是在暗处。他们不会想要暴露自己,那就意味着他们不能招惹江湖上名号响亮的豪侠。

杨过与小龙女既然能被宫九知道姓名,又能将师兄李安然逼到那般境地,想必在江湖中有不小的名气。影子人应该不会想对他们出手的。

再者说,那炸开活死人墓之人,取走的是玉蜂浆的瓶子。玉蜂浆确实是有疗伤奇效,但这效果,足以让影子人不惜暴露人前的可能,为此出手吗?

墨麒在心里摇了摇头。

有疗伤奇效的圣品还有的是,影子人没必要为玉蜂浆冒这么大的风险。

杨过继续道:“虽然说丢失的东西只是几个空罐子,但那贼子炸得可是我们门派的驻地!传出去,我们活死人墓的面子还要不要啦?所以我与姑姑就放出了玉蜂,想随着玉蜂追到此人。”

“那人应该走了也不久,玉蜂一路带着我们,就追到了松溪。”

小龙女轻轻颔首:“我们到了松溪后,本该跟着玉蜂一起找到那几个被人偷走的玉蜂浆瓶,找到那个小偷的。但在松溪镇门口,我们却意外地遇到了东方神医。”

杨过点头:“没错。一开始我们还没认出来,要不是当时东方神医恰好被一群地痞流氓欺负,可能我们还注意不到打扮的和街边乞丐没什么两样的东方神医。”

小龙女的声音空灵好听,像是山间甘冽的凉泉,她轻声道:“我与过儿想着,想办法治好东方神医,比寻找那几个空瓶子重要,所以就没有再跟着玉蜂,而是把东方神医带走,去寻了一处地方住了下来。”

杨过接着小龙女的话道:“今天早上,我和姑姑出门,想要去买点早点回来。结果没想到东方神医在我们都不在的时候偷偷溜出了住处,我们买回了早点时,房间里空无一人。我与姑姑找寻了他半日,却始终找不到人。”

“情急之下,我与姑姑跃上屋顶,本是病急乱投医,想四下看看有没有东方神医,却在江山醉一处厢房打开的窗户里,看见了挣扎着想往窗外跳的东方神医,还有使劲拽着东方神医腰带,不让东方神医往外跳的李兄,这便误会了……”杨过尴尬地看向李安然。

李安然气死了:“你们思想能不能不那么消极,你看到我抓着他不让往外跳,难道不应该认为我是怕他摔断腿吗?!你怎么会觉得我是偷他出来、想要欲行不轨的登徒子呢?!”

杨过轻咳了一声:“啊……这个,李兄啊。我说了,你可莫要怪我。当时你那个表情,确实挺像登徒子的,一脸心花怒放的……”

李安然脑袋秃噜了一下,想起来那时候自己因为碰到了东方杏的腰,确实没忍住笑得有点荡漾,顿时辩解不下去了:“我那是——我那是——嗨!反正就是你们眼瞎!”

李安然尴尬地眼神四下里乱瞟,突然一愣:“哎,师弟。你带回来那个白衣公子呢?叫什么来着——是叫宫九,对吧?”

“你是问九公子么?”小龙女淡淡地道,“他去后院了,拿了三株香。”

李安然懵道:“他拿香做什么?”

墨麒抿抿唇,想起之前曾与宫九说过的话:“我曾与他说,我师父的墓就在我拜师学艺的道观之后,最大的那株松树之下。”

杨过猜测:“九公子去后院上香了?”

李安然:“什么?”

李安然差点原地跳起来。

他与师弟的师父,和那个宫九又有什么关系?他凭什么上香?不对,他为什么要去上香?!

等等,等等。这位九公子好像就是送师弟诗经的那个男人,照这么看……难道他的猜测是真的?这、这九公子以后就是他的弟媳了,所以才去给师父上香?

他正满脑子猜测,卧房门一开,冷风夹着雪,送进了雪白貂裘、缀镶珍珠的宫九。

宫九掸去了身上的雪,其他什么话都没说,一上来就对着杨过和小龙女二人道:“二位,想必现下误会已经解除了?”

杨过和小龙女刚点了一下头,宫九就接着道:“很好。那现下,是不是该提一提赔偿的事情了?”

杨过呆呆张开了嘴。

宫九走到墨麒身边,反手叩了叩墨麒的胸膛示意道:“你们砸的那家酒楼,是墨道长开的。且不论那酒楼里的摆设、装潢、建造到底需要多少银子,单是那里面的酒——你们可知道一坛四季酒需要多少钱?”

杨过闭上了嘴,心里一阵发苦。

他当然知道,他自己也是好酒之人。

那四季酒在大宋东南西北各地都传得沸沸扬扬,说是万金不换。他唯一一次喝上四季酒,还是托的东邪黄药师的关系,在黄药师那里分到了一杯四季酒。

只可惜当时喝的时候,他一开始没当一回事,等到一杯入喉下肚才反应过来想要再斟一杯的时候,那四季酒已经多半进了洪七公前辈的肚里,最后一杯则在黄药师的手上,已经没他的份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