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三人也很不服气地应和起来。
胡铁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都相信“蓬山仙人”这种故事了,怎么还能这么理直气壮地说自己不傻的。
李光寒举起案桌上的醒木一敲,压下了四人的吵嚷声,他指了指领头大汉:“你继续说,你有什么证据?”
他随意看了眼靠放在身侧的□□:“如实招来,你们不会想知道,一个人身上究竟要戳多少个窟窿才能被活活痛死的。”
领头大汉的心哇凉哇凉:别说多少个窟窿了,就是半个窟窿他也不想被戳啊!
他缩了缩脖子,心惊胆战地老实交代道:“我们原本不是南海的人,我们是从金陵来的。”
“半年前,我在金陵的酒楼结交了一个出手阔绰的富家子弟。酒兴浓时,这位王公子和我说,大富大贵算得了什么,他已经寻得了一个好路子,若是能成功,别说什么大富大贵了,就是长生不老、与天同寿也不是不可能。”
领头大汉吞了口口水:“我一开始也是不信的,但是他说的特像有那么一回事,后来那个王公子就跟我说,他决意已定,准备第二日就出发去南海寻找蓬山仙人,求仙人点化他。”
“他还跟我说,如果仙人点化成功,他就会托身一根木杖为假尸,让那木杖化作他的模样,遨游南海,自己则和蓬山仙人一同离去,登上天庭去当仙人。这可是少有人知的升仙捷途!”
李光寒眯起眼睛。
领头大汉:“他刚离开那会儿,我也没当回事,还是带着兄弟们照常继续做生意。岂料最近一段时间,我们的皮草生意连连亏本,现在各个家里都债台高筑……我就想起了王公子的话。我想,他应该没必要骗我吧?于是,我就带着兄弟们来了满里。”
“我四处打探了一下,果真听闻南海有许多人被蓬山仙人点化成功,尸解之后,尸体安详而仙风道骨,不会浮肿便能浮于海面之上……而且还不止一个人成功了。”领头大汉直瞪眼睛,“这不就说明,王公子说的是真的了吗!”
姬冰雁看着领头大汉深信不疑的模样,呵呵了两声:“这到底哪来的傻子。”
王公子这分明就是被杀后弃尸海上,这领头大汉不仅不想着赶紧报官,居然还能真跑去相信什么“蓬山仙人”的传说,简直可笑!
李光寒:“你将这位王公子告诉你的,关于如何寻找蓬山仙人的话细细说来。”
领头大汉绞尽脑汁地回忆:“他也没说多少……就是说,蓬山仙人虽是在满里,却极为难寻,想在满里城内寻见他,便如大海捞针,极为困难。”
“但蓬山仙人每每点化了人后,都会送那被点化之人尸解升仙后,以木杖化作的假尸遨游南海,而且为了不打扰渔人白日的劳作,送假尸都会在晚上来做。因此,要寻这蓬山仙人,与其在满里城没头没脑的一通瞎找,倒不如每晚夜深人静后,启程去南海之上,等待要来送假尸的仙人。”
姬冰雁的嘲讽简直就要从话语间溢出来了:“哪家仙人会天天没事干,晚上跑去南海倒尸体?还不打扰渔人白日劳作……只怕是他白日不好现身,容易被人抓住,露出马脚,才选择在晚上弃尸的吧!”
领头大汉怒目圆瞪,坚持维护蓬山仙人的仙格:“你休要胡说,这皆是神仙体贴,眷顾百姓!”
姬冰雁懒得再说,闭上眼靠在轮椅上休息。
楚留香蹙起眉头道:“你方才,是不是说那王公子是个‘出手阔绰的富家子弟’?”
领头大汉疑惑点头:“是啊!可有钱了!我们吃酒的时候,他一出手就包下了一整层酒楼!那可是金陵的酒楼啊!”
在止痛药的效用下,思路已经不由自主顺着领头大汉的话走的墨麒,不由地用他迟钝下来的脑子思量着,包一层酒楼到底需要多少钱,不过在他的脑子开始数一只宫九,两只宫九之前,他放弃了这项活动。
金陵也有江山醉,他包他自己的酒楼,一个铜板也不用花。墨麒用迟钝的大脑,肯定地得出结论。
楚留香语速飞快:“既是如此,他必定出身名门亦或是富商大贾,为何他身死,家中却无人报案?他可曾说过自己是哪一家的人?”
领头大汉哑然:“……我不知,他没有说过。”
宫九看了他一眼:“那位王公子都为了宴请你包下一整层酒楼了,你却连他是哪家人都不知道?”
四个绑在一块儿的汉子异口同声:“英雄不问出处!”
众人:“…………”
胡铁花诚恳对李光寒道:“我觉得就以这四个傻子的智商,说他们是为了去白云城捣乱的,真不大可能。”
李光寒心里也差不多是这么想的,他有些厌烦的拍了下醒木:“那你可知,那位王公子究竟是从何得知这‘升仙捷径’的?”
领头大汉傻了吧唧摇头:“不知。”
李光寒:“……你知道什么。”
领头大汉一脸委屈:“我确实什么都不知啊!”
李光寒正面迎对了方脸汉子满脸委屈的模样,本就有些暗痛的脑子顿时一阵眩晕:“……把他们给我关回去!让画师过来,把他们见的那个‘王公子’的画像画出来。”
一旁的小兵立即上前,将四个傻子提溜走了。
楚留香犹豫了一下,上前一步,对李光寒道:“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光寒面无表情地去摸自己放在身侧的□□。
楚留香顿感背后凉飕飕。
李光寒:“不可。”他慢慢站起身,将□□背回身后,冷淡道,“我放你们出来,是因为太平王世子保你们,却不是我信你们。劝你们快些离开南海,莫要再插手南海之事。”
说罢,他便和楚留香擦肩而过,领着自己的兵,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胡铁花看了看人去屋空的提审室:“老臭虫,你想和李光寒说什么?”
姬冰雁不无嘲讽地睨了楚留香一眼,心情依旧不愉快。
楚留香尴尬地摸摸鼻子:“我本准备问,满里现在到处都在谣传他被‘仙人’拘走的故事,这故事可是真的,若是真的,那他被拘走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胡铁花一拍大腿:“对啊!我都忘了,他也被那个‘蓬山仙人’拘走过!”他激动了一下后,又迟疑起来,“可……看李将军的样子,他似乎不大可能将这事告诉我们……”
楚留香望向宫九:“世子能否问问他?”
宫九皮笑肉不笑:“否。”
他凭何要帮楚留香做这种事?
楚留香叹息:“好罢,那再等等。”
雀翎的信应当已经送到,包相的手令很快就能传来,到时,他们便能直接问李将军了。
不过现在——还是赶紧先把不听话、非要跟来听审的道长给送回屋去。
楚留香皱着眉头看墨麒已经有些发散的眼神,都不确定这一场审听下来,墨麒可有听进去什么东西。
他和胡铁花默契地一同上前,一人一边,扶住有些站立不稳的墨麒:“走,回去休息。”
冷汗已经湿透了墨麒的衣衫。即便是汗水不会影响药效,但带来的疼痛感却半点不会少,再加上伤口最初并未得到最及时的治疗,墨麒已开始发烧,此时的状态糟糕透顶。
他近乎是凭本能在行动。在被楚留香和胡铁花扶住手臂的时候,墨麒立即做了个平日绝不会做的反应——他坚决又嫌弃地把两人甩开了。
墨麒低声咕哝了句:“烦。”
汗湿的衣服沾在身上,本就极不舒服,楚留香和胡铁花一挨过来,扶住他的手臂,手臂上的衣服被扯住,顿时更让他觉得皮肤被汗湿的衣服弄得极为刺痒了。
他甩开惊到了的楚留香和胡铁花后,一个人昏昏沉沉地往前踉跄了几步,被堆放在地上的铁链一绊,顿时失去平衡,往前摔去。
宫九听闻身后异动,才一回首,背后就突然压下一个沉重滚烫的身体:“你怎——你发烧了?”
宫九想保持的距离,顿时被这一摔和墨麒异常滚烫的身体撞飞了。
众人纷纷回头,就瞧见宫九握着墨麒手腕子,而墨麒则昏昏沉沉、踉踉跄跄直往宫九身上倚的模样。
楚留香:“……”
胡铁花:“……”
不是,道长。
刚刚还嫌弃我们烦呢,怎么这会就使劲往人九公子身上黏了?
你倒是撒开九公子啊?
宫九反手抓住墨麒的肩膀,才把墨麒往外推了一点,就被墨麒又强行挤回来了:“……”
墨麒迷迷糊糊把自己的脑袋往面前的一团雪白中一栽,左右蹭蹭,皱眉不满:……毛毛呢。
毛毛不见了。墨麒失望地把下巴搁进宫九肩窝,深吸了好几口气。
……奇怪,华雪池里的雪狐不仅秃了,而且还换了皂角?以为自己正在吸雪狐的墨麒迟钝地想。
墨麒不甘心地又深吸了几下。
……新皂角还可以,挺香的。下次就叫人送这种皂角来。
墨麒把自己埋在雪狐的肚皮里,枕着不动了。
被墨麒整个死死黏住、肩窝被墨麒下巴咯得慌的宫九:“…………”
他还真没想过,墨麒发个烧居然能这么黏人?挨挨蹭蹭的,还会撒娇?
宫九原本还阴云密布的心情,顿时被太阳悄悄揭开了一角。
这种重新站到强势的一方,仿佛掌握着墨麒命运的感觉,令宫九终于愉悦起来。
在这种愉悦感觉的主导下,宫九甚至半推半就地把墨麒推到背后,反手背起来了:“也就是有我在吧,不然你怎么办?”
仿佛是空气的胡、楚、姬:“…………”
我们,可能并不存在。
满肚子话却一句也不敢说出口的三个人,秉承着沉默是金的原则,脚步不停,直往地牢外走,头也不敢回,就怕看见宫九背人的模样后会被宫九灭口之类的……
“等下!”楚留香突然道,“嘶!”
紧张之下,他忘记了自己右臂已经受伤,本能地挥了一下右手。
众人立即止住脚步,在楚留香噤声的手势下悄然屏住呼吸,绷紧身体戒备。
前方拐弯处的通道里,连续出现了几声沉闷的人体倒地声音。
地牢铁台上摇摇晃晃的烛火,明明灭灭。
下一秒,噗嗤一声,诡异地熄灭了。
烛绳上飘起一缕细细的、断断续续的白烟。
小小的铁窗泄进的月光,映照出来人的身影。
一个侏儒一般矮小的东西,正佝偻着身子,从拐弯处,一步步,悄无声息地走来。
那缩成一团的影子,映在地牢黑色潮湿的墙面上,铺出一片诡谲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