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九伸手拿起了符阵,看了一会,突然道:“那若是我将这阵法倒画……”
“切莫如此。”墨麒立即道,“阴阳倒施,常见此逆行阵法之人定会加速体内阴阳失衡,走火入魔,失去心智,内力失控,爆体而亡。”
宫九想起无名岛里的那个小老头,心中开始酝酿起一潭黑泥。
他面上却不显,将符阵收了后,本想就此偃旗息鼓,转身离开。可走到一半,心中不甘又一次翻了出来。
宫九转回身来,面色不虞地又拿银鞭敲了敲桌:“你说我这癖好,是内功出了岔子导致的,但若是我修习内力之前,便有此癖好了呢?”
若他喜欢自虐,根本就不是内功的问题,而是他天性使然、兴之所至呢?
墨麒默然了一会,声音有些艰涩:“那……那九公子便更不该找我了。”
墨麒不敢再想宫九此言何意,闭了闭眼,索性将此事摊开了说明白:“九公子今夜寻我,若是为治病,墨某责无旁贷,但九公子今晚并不需要墨某这个大夫。”
他并不是不懂宫九言下之意。
君子万事皆不可负,其中尤有一事,最不可负,便是情与爱二字。
即便宫九对他并非此意,那他也需得先将自己的态度讲明白,方能不耽搁别人,无愧于心。
只愿,这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多想了才好……墨麒摩挲了一下手掌下正搭着的红木茶几,指尖因为紧张用力而透出一丝白色。
“不是治病,那便是寻乐了。”墨麒面上沉着地望向宫九重新开始难看起来的脸色,并没有住口,而是毫不退让地和宫九对视,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那便更不可行了。此行唯有极亲近之人方可为,墨某托大,厚脸皮言九公子与墨某之间可互称为友,但绝不是能行此事的关系。”
这事是爱侣之间方可做的,他和宫九是爱侣吗?不是。那便不可做。
墨麒心中把握的尺寸分毫不过,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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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分,梆子敲了三下。
墨麒又一次在看完梦里踹床的小徒弟后,离开了客房。
现在唐远道已经在学一些腿上功夫了,踹起床动静还不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屋里正在进行一场搏斗,墨麒每晚就是被唐远道这种叫人心慌的踹床声音,弄得老是担忧地跑去看他的。
即便每次都发现是自己小徒弟睡觉不老实,第二天夜里再听到咚咚的声音,墨麒还是照样不放心地跑去看小徒弟的情况。
只是以往确定完唐远道是安全的,墨麒就会回屋继续睡个回笼觉,今晚,他却趁着月色出门了。
墨麒跃出府衙高墙后不久,另一道身影,也跟着无声无息地飞了出去。
河西的影子人已死,他们养殖起的乳果,却被留了下来。公孙策派人来收这些果子,想要带回开封研究。现在有些衙役还留在密林中,打着盹,好守到第二天一早,继续摘果子。
明亮的火焰,顺着缀着乳果的藤蔓,在沟壑间蔓延开。河西夜晚的冬风照拂着这簇火焰,在守夜的衙役们来得及取来水之前,就将所有的乳果吞噬殆尽。
接着被火焰点亮的,是已经收了不少乳果的草屋。
守夜人惊呼不止,和火焰搏斗了许久,才将最后一条火舌扑灭,但此时,所有的乳果都已被烧成灰烬了。
墨麒看着最后一点火星消失在夜空中,微微垂下眼睑,扔下了手中已熄灭的火折子,悄然返身离开了。
墨麒走后不久,才从他先前栖息的树下,绕出一道人影来。耶律儒玉扶着松树,望着墨麒往西凉河而去的身影,轻笑了几声,才转过身去,往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而去。
清晨,公孙策接到乳果被烧的消息时,墨麒才带着一身的寒气,从西凉河回来。
“罢了,这东西……毁掉了也好。”公孙策叹着气和包拯说,“被火烧了,总比落到有心人手里的好……就是不知,究竟是谁放的火。”
包拯听了衙役的报告,沉吟道:“那人在放火前,在沟壑、草屋周围都清出了空地,并不是想放火烧林,他的目标就是摧毁乳果……难道是影子人做的?”
公孙策摇头:“不知。”他抬眼瞧见了提着碗炒凉皮回来的墨麒,“道长回来了?”
他顺口搭了句:“道长,冬天吃凉皮可不大好。”
墨麒沉默了一会:“原是给九公子准备的……”
自从宫九发现他每夜会在西凉河泡冰水苦修后,每天早晨都会去西凉河寻他,和他一块吃点早点再回府。便是当日想要赖床,也定会让墨麒替他带上一碗炒凉皮回来。
墨麒下意识地顺着已养成的习惯买完了凉皮,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和宫九冷战了。
猝不及防好像闻到一股酸味儿的公孙策:“…………”
是我多嘴了,告辞。
…………
河西,坟岗。
花将从棺材里爬出来,抬头就对上一张大脸:“……你吓到我了。”
花将半真半假的抱怨,并不能让西夏军师动容:“我说过,你早晚要见主子的。”
耶律儒玉轻轻碾了碾脚下的土地,内力一震,压实了松散的泥土,将土里的蛊虫封了起来:“我给你假死的药,也算是救了你一命。怎么,你们宋人就这么喜欢恩将仇报?”
“你是辽人,我是宋人,这理由还不够?”放出的蛊虫被碾死,花将的脸色并不好看。
“自然是够的。”耶律儒玉微微一笑,“但这不妨碍我们做交易。先前我提出的条件,你考虑的怎么样?”
花将冷笑:“我让给你们辽人抓蛀虫,替你们辽人卖命?想得美。”
军师板着脸劝:“你是宋人,你抓辽军的蛀虫,杀的也是辽人。又不是让你动手杀宋人,你这么反感做什么?”他还待再说。
耶律儒玉伸手止住了军师:“容我提醒你一句,你现在可没有别的选择。”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脚下被内力碾成土砖的地面。
花将的蛊,对他是没用的。
没有了蛊傍身的花将,还能有什么反抗之力呢?他若是心狠一点,现在就能让花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花将怒极,脸色铁青,却无计可施:“休要装作一副心慈手软的模样,你我都心知肚明,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耶律儒玉闲闲地摇摇扇子:“我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自己当然知道。那这交易,阁下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不答应?”花将的话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给我选择的余地了吗?!”
耶律儒玉笑了起来,眉心的美人痣红的发黑。
他从袖中摸出了一串果子:“弥补你的礼物。”
饱满的、青紫色的果子,在他白皙宽厚的掌心中安静地躺着。
在清晨的阳光下,反射出剧毒的光泽。
耶律儒玉戳了戳滚圆的果腹,轻声道:“这说不准……是除他手里的那几颗之外,唯一留存下来的一串儿了。你可要好好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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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拯等人启程回开封时,墨麒带着唐远道,先行离开了。
“……远道选了修习剑道,故而我打算先带他去一趟南海。”辞行的时候,墨麒对包拯道。
“南海?”展昭条件反射地想到了一个地方,“南海白云城?”
包拯眉头微皱:“现在去?叶城主身陨后,白云城现在由朝廷钦差接管,但收效不大,那里现在已成一块恶地,若是带远道一起,道长你要多加小心。”
包拯左右看了看:“世子呢?他不与你同行吗?”
墨麒沉默地摇头。
他去南海,是为了带徒弟去领略剑意的,宫九又为何要跟去?他又不学剑。
更何况,宫九在昨晚和他不欢而散后,就已经先一步离开河西了。
想到这里,墨麒的表情便不由的变得有些难以言喻。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宫九兴冲冲拿着鞭子跑进房间后,还能把宫九囫囵个儿的送出来的。至于宫九遭到拒绝后爆发的怒气,这就更不在墨麒能力范围内了。
算是强行把宫九赶出房的墨麒,几乎头疼地想要叹息。
宫九昨晚分明就是清醒的状态下来找他的,这和发病时又不同了。
说句实话,昨晚宫九离开他的客房后,他都想过,要不要自己提前离开。没想到这念头才没冒出来,就听见别院宫九怒气冲冲,咣里咣当收拾东西走人的声音。
墨麒压下心中烦恼,刚抬起头,就撞到众人一致冲他皱眉的表情。
墨麒:“……?”
为什么啊??
老实又无辜的道长,又一次陷入自我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