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的案子终于了结了,但结案手续繁冗,梅师爷也仍未清醒,众人还是在河西多呆了一两天。一来等待结案,二来方便墨麒给梅师爷留方子,以及教衙中大夫该如何换药。
在河西军自发为花将整理遗物、准备下葬之时,贺副将还意外发现了花将藏于将军营帐中的一本手写簿子。他知道包相等人在河西也逗留不过一两天,时间不多,便连夜送来了河西知府衙。
“这是何物?”包拯对着烛火,接下贺副将递来的簿子。
贺副将恭声道:“末将未敢翻阅,便送来了。”他抱拳道,“此时正是河西军换防之事,末将身为代统领,不敢在外滞留过久,这便告退了。”
包拯送走了贺副将,才和给他送宵夜来的公孙策,一同在烛光下将这本花将写的簿子研读了。
“这是他所记的自己的起居录?”公孙策将手中整整有一提的食篮放下,有些讶然。
两人没翻几页,展昭这个夜猫子就连蹦带跳地带着白玉堂来书房了。以往这个时候,正是公孙策给包拯送宵夜的时候,展昭掐时间掐的准准的,带着白玉堂来蹭吃的。
他还坏得很,也不敲正门,唆使着什么都不记得、特别相信他的白玉堂去扒拉书房的窗户,就是想吓唬吓唬包大人和公孙先生。
白玉堂穿着一身白衣,脸上面无表情,肤色苍白,布满黑血丝,半夜来扒开窗户,真像个枉死鬼,差点把公孙策吓叫出声。要不是包拯拍了拍他的手,他差点就维持不住自己温和沉稳的儒雅风度了。
“就属你这馋嘴猫心眼最坏。”公孙策无奈地开门,把这两个一重逢就开始对他们恶作剧的小辈们放进来。
他从食篮中端出一碗绿玉金米粥,递给包拯,接着又端出了一碗鱼肉粥、一碗梨羹,分别分给展昭和白玉堂,显然是早有准备:“鱼肉粥给你。白少侠还生着疹子,忌腥鲜之物,只能委屈他吃这梨羹了。”
白玉堂喝了口梨羹,声音嘶哑难辨地道了句:“多谢先生。”
公孙策笑道:“不必客气。看来墨道长医术果真了得,如今白少侠的嗓子已能发出些声音了。”
展昭嗦溜嗦溜几口,就把稀稀鲜鲜的鱼肉粥嗦溜完了,蹿到包拯身边:“这是何物?”
“应当是花将自己记的起居录。”包拯已经一边喝着粥,一边将簿子翻得差不多了,他在一页停下,“这里开始,是他在云南从军的起居录。”
【乾兴元年大暑
乡里征兵,名册里有我。男儿志在守家卫国,娘亲,您会为我骄傲吧!孩儿就要上战场了,定当为我大宋抛头颅,洒热血,绝不容任何蛮夷之族,踏入我大宋一步!
…………
乾兴二年??小寒
我不敢与营中人同行,亦不敢深交。今日云南军大破缅甸入侵之军,归来时,众将士皆饮酒狂欢,我却不敢放纵自己,若有半点差池,我的秘密就会不保……
…………
乾兴二年??大寒
被发现了!
乾兴二年??小寒
姓木的那个家伙,他就是一个畜生!畜生!我要让他将来也受我之苦,偿我之辱,我要让他日日夜夜都后悔他今日犯下的罪行!
娘亲,孩儿不孝,不能听您的话,好好当个平凡人了……您墓中的蛊毒之术,我昨夜逃回来后,已经连夜挖出来了……
但愿您在天之灵,莫要责怪孩儿……
…………
乾兴二年??谷雨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孩儿终于大仇得报!
但不够……还不够!当日他对我做的一切,岂是昨晚一夜就能补偿得了的!我要让他每一天、每一日都反复经历,都反复悔恨自己当时的所作所为!他不是喜欢用那些物什吗?我要让他这辈子尝个痛快!
…………
乾兴三年??大寒
又是一年大雪……那姓木的要被调去河西了。哈哈,他以为能摆脱我了……我怎么可能放过他!
我告诉他,我也要跟去的时候,娘亲,您真该看看他的表情……他肯定每天每夜都在悔恨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究竟创造了一个怎样的魔鬼……
…………
乾兴三年??小寒
没想到,河西也有恶心的畜生……他们也对身边的士兵下手!
即便他们折磨的不是我,可难道我就能袖手旁观了吗?我有蛊,我可以报仇,可那些小兵们他们什么都没有。我不能不管他们。
我得想想办法……
…………
乾兴四年??立春
我杀死了陶知府。
这是我第一次杀人……可我一点也不愧疚。
我借着那条狗的名义,进入了陶府,装作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陶知府果然上钩了……他主动拽着我去了密林里,还告诉我说“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真好笑,这是我要说的话才对。
我还应该感谢他呢!原本要不是他主动带我去密林,我还得下了蛊以后一路将他赶到密林,那期间被发现的危险可就大多了。是他丑陋的,亲自把他送进了我手里!
我给他下了蛊,然后按照他怎么折磨的那些无法反抗的小兵,怎么折磨回去。等到他晕了过去,我才割了他的喉咙,把他的尸体做出那般丑陋的形态。
令我惊奇的是,原本我以为我看到他那样丑陋的模样,会觉得十分恶心。可当我完成了一切时,我发觉……那尸体,是我已经帮一些可怜人重获尊严的证明,我激动得简直恨不得立即就去杀死另外那两个畜生!
还有谁……史副将,哦对,还有那条来了河西以后,开始不老实了的狗……你们一个也逃不掉,一个也逃不掉!哈哈哈哈哈哈哈!】
展昭看着看着,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只觉得瘆得慌,忍不住往白玉堂身边挤了挤:“哇……”
包拯:“怎么?”
展昭嘀咕:“原本没看这簿子,光看花将留下的谢罪书的时候,还觉得花将就是个被迫至绝境,才忿而反抗的可怜人呢!真是不能光信那一面之词……现在看起来……”
花将既然有蛊,那自然能够操纵着木将军等人自首,可他却偏偏选择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将自己身上遭受的一切,都百倍地原样奉还给木将军等人,一路折磨了木将军将近三年……
“那他岂不是已经变成了自己最恨的人的模样了?”展昭有些怅然地说。
展昭倒是没评价花将这种报复方式是不是过分,他只是看看花将从军第一天的记录,又看看花将最后一天的记录,感觉有些惋惜。
这世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时间与劫难对人的磨砺。有时,它们能将人打磨得愈发晶莹透亮,有时,它们也能将人扭曲成自己曾经最痛恨的模样。
“依这簿子的记录,花将本不该得一全尸的。”公孙策将众人吃好的碗筷收起来,“不过此时河西军正是动乱的时候,史副将、木将军、陶知府之举,激起了他们的公愤,花将的存在就是他们现在得以维持情绪稳定的支柱。”
“此时若将这簿子公布出来,再说要治花将的罪,怕是会让原本便动摇的军心更加松散。”包拯沉吟着放下了手中的簿子。
包拯盯着摇晃的烛火思考了一会,问道:“庞统何时能抵达河西?将这簿子给他吧。到时,该不该公布,如何公布,又该如何治罪,都由庞统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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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师爷的伤势眼见的一日比一日好了。
府衙里的大夫,从梅师爷救回来那天起,就开始跟着墨麒学习如何为梅师爷换药、调养,如今已经基本可以上手了。趁着这几日功夫,府衙大夫就跟着墨麒、公孙策身后跑,和他们聊一些岐黄医术、杂医药学的问题,受益良多。
不过在离开河西之前,梅师爷的药,还有白玉堂的药,都是墨麒每日亲手煎的。
墨麒煎药的当口,宫九就站在他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着自己手下探来的情报。
据说收到主将离奇身死消息的李元昊,气得暴跳如雷,差点破了忍功要御驾亲征率兵亲来宣战。可惜庞统安插在西夏军里的探子,早就将主帅死前已经整军备战之事,告诉了庞统。
庞统人还未至河西,信鸽已经先一步跨过西凉河,飞到了李元昊的宫殿,替主人扔下一封劈头盖脸的嘲讽信,拍拍翅膀走了。
都准备起兵了,那主将被杀还不是正常损失?谁叫你们西凉军这么垃圾,居然能让主将在自己个儿的军营里□□掉?妈的,简直垃圾的抠脚,垃圾的匪夷所思!
李元昊气得鼻子都要歪了,可出兵的心却是歇了。
庞统在信里也讲得清楚,他的人马再过没一两天就要到河西了,李元昊有搞事的功夫,不如把西凉军里,那个帮忙刺杀主将的钉子挖出来。李元昊要是安安稳稳的,大家就当个好邻居,咱河东河西好相见。李元昊要是敢跨界一尺,他庞统一到河西,立马就率军杀回他一丈。
比威胁,比硬刚,比搞事,庞太师之子还能比谁差不成?更别提,此时率军回河西的庞统,本身就憋着一肚子气。他在京城锦衣玉食的好日子,还他妈没过几天,就被包黑炭一封信撺腾地没了。
大丈夫就要建功立业是不假,但也不看看李元昊被他打的那个样子,等他去了河西,能有什么仗打?!到时候岂不是要闲到蛋疼!
李元昊和庞统的愤怒,河西众人并无知晓。案子破了,只剩收尾,几个不必负责文书的年轻人们,就开始悠闲地过起了自己的日子。
——比如说,展昭正在努力攒小金库,准备给白玉堂买新衣服。
白玉堂在陷空岛的几位义兄,展昭早已在初见白玉堂时,就迫不及待放飞了信鸽去通知好消息了。不过从陷空岛来河西,几位兄长估计是赶不上趟的,于是他们约了在开封见面。
这见面时间一推迟,展昭就遇到了一个预想不到的、极为棘手的问题。
白玉堂锦衣玉服穿惯了,普通的衣服一穿,身上居然起红疹了,痒得他暴躁得不行。墨麒来替他看了疹子,说是衣裳的料子太粗,如今白玉堂又是养伤的关键时刻,他配的药虽说药效来得快,但却极易让身体五感敏感,再加上白玉堂现在本就很难保持心情平和,这三管齐下的,白玉堂自然就起红疹了。
大片大片的疹子奇痒无比,挠又不能挠,白玉堂已经是暴躁得见到什么都想狠踹一脚、狠捶一拳了,到最后痒得真是连发脾气的劲都没有,天天窝在房间里倒在床上挺尸,把展昭心疼得够呛。日夜陪守不说,还频频跑去墨麒屋里询问何时能好。
墨麒向来好脾气,对友人的宽容容忍度更是高,更别提白玉堂此时还是他的病人。每次展昭来,墨麒都会不厌其烦地将上一趟展昭来时他答的话再说一遍,安抚展昭:“白少侠并无大碍,这疹子虽然看起来发得厉害,其实只要换身好衣服,过两日自然就消下去了。”
那么问题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