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下)

崔颂不知元娘心中所想,见到熟悉的面孔,当即下马,寒暄叙旧。

十多年未见,元娘除了神容更成熟稳重了一些,与当初相比并无明显的变化。

她热情招待了崔颂等人,请他们去寨中安置,让人奉上鲜美的羊排与羊酪。

席间,当听到马于榔与马钧如今在给执管军/械的给事中做副手时,元娘颇有几分感慨:

“昔日误解了马君,好在有崔郎分辨原委,未酿下大错。”

当年带头要求处置马于榔的几人或多或少地流露出愧色。

他们曾因为迁怒,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用言语与肢体暴/力伤害一个半大的孩子。后来虽然真相大白,不少人都为自己的言行懊恼,但是伤害已然铸成,被视为妖邪的马于榔不愿再留在他们的部落,谢过首领之前的收留,执意带着马钧离开。

在战乱与灾祸并存的年头,一个半大的孩子带着另一个婴孩离开族群的庇佑,几乎等于九死一生。

这些族人或许有各种人性上的缺点,可大多是心善之辈,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如今,从崔颂口中听到马于榔与马钧平安无事,并有了投效的去处,他们总算舒了口气,为此感到庆幸。

不同于这些经历过当年的事,心有症结的上一辈,年轻的女郎与郎君充分展现出她们的爽朗与热情好客。

崔颂身边的部曲与护卫有一大半被他们拉去跳舞,就连文弱的侍医也被拖走,只留下一个年老慈祥的侍医留在郭嘉身边,时刻关注他的身体情况。

被拖走的侍医名单中,自然也包括“英俊”无双的貂蝉。

貂蝉被拉走,只留佯装痴呆人设的华佗孤单地留在原地。华佗见众人载歌载舞,没人关注他的所在,便饮了几口羊酪,把羊排揣袖囊里,蹑手蹑脚地离开人群,跑向后山——

他早年来过此地,知道后面那座山上有许多稀罕的草药,他得过去找一找,看看有没有什么是对郭嘉的头疾有助益的。

华佗无声无息地走后,元娘让人取来珍藏烈酒,想要敬崔颂二人一杯。

崔颂拦住给郭嘉斟酒的部族郎君,对元娘道:

“奉孝不宜饮酒,请许颂代劳。”

元娘忙问是怎么回事。

崔颂心知元娘为人,便粗略说了郭嘉的病,言明此病需要忌口。而后,他顺势问询附近是否有野菜,他准备去挖上一些,给郭嘉多多茹素。

一路上已经吃了几个月水煮白菜和水煮肉片,不见丝毫油水与酒水的郭嘉:……

他委婉地表示自己的抗议:“偶尔一次,倒也无妨。”

被崔颂握在手中的陶杯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

郭嘉即刻改口:“然则‘为山九仞,功亏一篑[1]’。君子行当自律,这伤身之物,嘉是万万不能碰的。”

陶杯的异响顿时消失,郭嘉面色未改,视线从酒坛子上飘过,遗憾地在心底叹了口气。

元娘险些笑场。好在她知道轻重,对郭嘉的病亦有几分深忧,便收了玩笑之意,对崔颂道:

“这几日苋菜猛长,寨中每日都会上山采摘苋菜,当做麦粥的佐料。这苋菜大家都不爱吃,厨室中应当还有不少,我这便叫人煮了送来。”

遂叫副手去伙房通知做菜的小娘加一道苋菜,等着急用。

副手依言去伙房传达。

做菜的庖娘连声应下,走到装着苋菜的竹篮前,取出一大捧。她正准备舀水清洗,突然“咦”了一下。

“这苋菜的根部怎么长了倒刺?”

又去翻了竹篮,发现所有的菜都是如此。

这些菜乍一看与平日里吃的苋菜没什么不同,只在根部多了几把倒刺。可庖娘撷了十几年的苋菜,这从未见过苋菜长倒刺的,顿时有些惊疑不定,找来今日上山摘菜的小娘,问她:

“这菜你是在何处摘的?”

那小娘道:“就在后山偏道的山脚。”

庖娘忍不住叱她:“糊涂!我不是早告诉过你:苋菜喜热不喜寒,只长在山顶与山的南面。你摘的这些并非苋菜,白撷了这许多。”

那小娘不服道:“此菜分明与苋菜长得一模一样,如何不是?”

“一模一样?此菜根部有倒刺,如何谈得上‘一样’?”

“人有美丑,苋菜亦然。这些不过长得丑了些……想来是缺少光照,故与旁的苋菜有所不同。”

庖娘着恼道:“还敢犟嘴?今日首领宴请贵客,由不得你怠慢。还不快提着篮子,速速跑去山顶摘采一些,要耽搁了首领的吩咐,有你好看!”

那小娘挨了骂,忿忿不乐地提着篮子去往后山。她抬头看了眼蜿蜒的坡道,眼珠子一转,自语道:“不管是到山顶采摘还是到山的南面采摘,都要翻山越岭……那些菜分明与苋菜长得一模一样,何必舍近求远?”

遂来到山脚一处偏僻的角落,又一次摘了长刺的苋菜。

“就这么带回去,铁定要挨骂……有了!”

那小娘将“苋菜”上的倒刺全部撸光,又把根部捋平,确定这些菜变得与寻常苋菜并无区别,这才将它们放入篮中。

她在山脚等了一会儿,掐好时间,提着篮子回到寮寨,做喘气状,将“苋菜”交给庖娘。

……

没过多久,一盘低调、清淡的苋菜叶子被送上餐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