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

所以,他近日来的种种异常,全是因为——

崔颂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郭嘉,却见他唇角含笑,眼底异常明亮,仿若流淌着亿万星河,要将他摄入其间。

崔颂恍恍惚惚地站着,险些溺毙在这一片星河中。剧烈的心跳逐渐平息,他终于找回少许冷静,却说不出半句话。

郭嘉只静静地站在他身前,耐心地等着他的回复。哪怕回应给郭嘉的是恒久的沉默与恍惚,他也一再纵容,并无丝毫催促之意。

崔颂好歹历练了多年,只沉默了片刻,便从容接受了自己的心意。

虽说之前还未明白心迹的时候,他反常的行为与乱七八糟的猜测让现在的他略有尴尬之感,但以他的坚定心性,很快就这份情绪抛到脑后,恢复平素的镇定与泰然。

“我亦心悦于奉孝。”

从心而行,无需踌躇。

自这一天起,崔颂感到自己与郭嘉之间仿佛多了点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仔细琢磨,又似乎和原来无甚不同。

这些年,崔颂时常请来名医,以“未雨绸缪”为由,替戏志才与郭嘉诊脉。

每次得到的都是同一结果:

戏志才的健康状况不太乐观,但经华佗固本治疗,只要注意调养,活到四五十岁不成问题;而郭嘉身体极佳,又时常与崔颂共习骑射与剑术——正所谓运动有助于身体健康,只要控制饮酒,不过劳,不染疫病,基本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可崔颂仍是心结未解。

郭嘉若有所觉,劝慰道:“天命有常,人的寿命亦是如此。顺时而生,逆境而存,不可强求。”

人自诞生于世,就在对抗各种灾祸:疾病、寒冷、饥饿、战乱、各种意外……能活到寿终正寝的人,少而又少。

许多惊才绝艳者在历史长河中璀璨了一瞬,猝然陨落;更多的人在尚未绽放光芒时便已夭折。人命之脆弱,自诞生以来便是如此。

如杂草一般顽强求生,时刻保持着求生的,不会因为任何困难与灾厄而轻易放弃生命;但当死亡当真降临的时候,亦不必惊惶强求。

敬畏生命,渴望生存,无惧死亡。

这便是郭嘉想要传达给崔颂的信念。

崔颂表面上接守了郭嘉的劝解,可内心仍未改变最初的想法:道理他都懂,但人都是贪心的。他想要郭嘉长命百岁,想要荀彧荀攸寿终正寝,想要侄子崔琰不被论罪……

人这一生,除了所谓的理想与抱负,还有各种与感情。

人从出生开始就在适应环境,对抗各种恶劣条件,何尝不是“逆命而为”?同样是逆命,难道郭嘉、荀彧他们的命运就不能被更改吗?

说他不自量力也好,自以为是也罢,他确实想为自己的私心,改变他们在历史上的结局。

他不但要捞,还要每个都捞。戏志才与祢衡的成功存活给了崔颂信心,所谓的历史不仅存在必然,还有各种偶然。

早已下定决心的崔颂一边做着更充分的准备,一边完善已经推演了无数遍的计划。

他亦不曾因私忘公。自灵帝死,九州几次大旱,黎民相食。为了防治旱涝,最大限度地减少旱涝带来的影响,崔颂废寝忘食地研究各地地形,翻阅水利、水治相关书籍,因地制宜列出不同的水利建设方案,送到曹操手中。

曹操惜其才,欲提拔官职,被崔颂婉拒。

说到底,他对高官厚禄并无特别的兴趣,如今的这个职位,恰好能让他一展所长,又何必调职呢?

曹操相信崔颂的能力,便随他折腾,自己则把注意力转向军事。

他想打刘表,被荀彧劝止。

荀彧认为,袁军初逢大败,士气低落,内部又混乱,正是乘胜追击的时候……宜趁他病要他命,何必管刘表一个“坐谈客”?

曹操纳谏,挥军北上,把袁军主力打得落花流水。

没过多久,袁绍因为心病难解,呕血身亡。

因为袁绍生前偏爱幼子,又为了培养其他儿子而让他们各据一州,袁绍一死,他的几个儿子相互攻伐,袁绍残留下来的势力立即四分五裂。

至此,曾经强大无匹的袁氏,再不具备威胁之力。

此时正是建安七年(公元20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