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说了一句,知道了,就让乔姬退下,自己走到房门前,推门而入。
甫一进门,就看见戏志才坐在窗边,衣着单薄。他的右手握成拳状,微微掩住唇边低不可闻的轻咳。
距他一尺之远的窗户敞开着,料峭的冷风长驱直入,一点一点带走屋内的热气。
崔颂从衣箧里拿了一件外袍,走到窗边。他把外袍递给戏志才,转身想要关窗。方一伸手,还没碰到窗棂,便被戏志才制止了。
崔颂感觉握住自己的手冰凉刺骨,再看戏志才的面色,苍白中带着一丝极力掩饰的疲惫。
崔颂无奈:“身体不适,就应当好好爱惜自己,莫要吹冷风着了凉。”
戏志才说自己并不觉冷,倒是在这屋里待久了,有些发闷。
崔颂想到他的病,沉默片刻,道:“那便多加件衣服吧。”说完,不容分说地为戏志才披上外套。
戏志才没有拒绝,崔颂见他一直看着窗外,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目之所及,乃是一处阴暗隐蔽的死胡同,正是前些日子……董卓亲兵滥杀无辜百姓的地方。
那里留下了一地狼藉,地上的血迹触目惊心,却无人敢去打理。
少数幸存的同族悄悄过来收尸,更多被屠戮全家的人,曝尸于外,被饿得发疯的野狗啃食。
如此触目惊心的场景,崔颂别过头去不愿再看,戏志才却一直望着那处,不曾挪开目光。
崔颂直直盯着戏志才的眼,仔细辨认。那难以察觉的,晦暗不明的光,确实是……不忍。
经过几天的相处,崔颂能够清楚地感受到戏志才与郭嘉的不同。虽然在史书上二人都有“负俗之讥”的评价,言行大胆而不被社会主流接受,看起来似乎是同一类人,可实际上,两人的性格天差地别。
郭嘉表面上不拘绳墨,不被传统思想与礼教束缚,可在他的心中,自有一套三观的标杆,能在任何环境下保持自我,原则性极强。
戏志才则恰恰相反,他守礼节而知廉耻,内里却称得上愤世嫉俗。但他又是矛盾的,一方面能理智而冷漠地肯定董卓的统治,另一方面却又怜惜弱小,对董卓滥杀的这些人心怀恻隐。
理智与情感截然相反,必将带来无休止的痛苦。正所谓怒伤肝,忧伤肺,戏志才的病,大抵来源于此。
而心病,比身体上的病痛更难医治。
崔颂想要叹息。
若是一般人碰上这样的矛盾与为难,定会选择逃避,理智与情感两者择一,戏志才却不,他既没有放弃理智屈从于情感,也没有仅仅遵循理智而逃避自我。他行事理智,同时将自己千疮百孔的心暴露在炙热的火焰上,任其烘烤,近乎惩罚性质地直面以对,直至自己燃尽。
如他这般,哪怕身上的痼疾有救治之法,又如何救得了心病?
董卓府,董卓骂退吕布,正兀自生着闷气,忽闻下人禀报:李儒来访。
董卓传召李儒,急声道:“行军之事,戏志才已提出了暂缓之法,然而城中世族人心浮动,为之奈何?”
烹杀大臣都不能震慑他们,还起了反效果,让畏惧他的文人怒不可遏,反抗的队伍越来越庞大,董卓心累不已,觉得自己头顶的毛掉了不少。
李儒道:“若无组织者,这些文士不过一盘散沙,如今之际,是投石问路,找出那暗中策划、意欲不轨之人。”
“怎么个‘投石问路’法?”
李儒抬头笑道:“太师以为,荀公达(荀攸)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