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再承受任何分离了。
小时候家里那么空,过度高大的佣人们面无表情的来来去去,公式化的笑容像极了人偶。
后来他被送去了洛杉矶的红房子,被师哥牵去了新教室,终于拥有洒满阳光的人生。
哪怕母亲是漠然冰冷的,哪怕父亲总是在忙碌,他也有可以交谈和陪伴的人。
师哥的手上沾了雏菊香气,好像还带着让人放松的温度。
再然后他拥有了十七楼,拥有了corona,还有每一个哥哥的爽朗笑容。
他不能再承受分离了。
2017年2月17日,上帝带走了诺亚。
也就在同一天,他精疲力尽地把池霁救回了梅家老宅地下室。
梅衡在梅笙遥失踪两天后才一路查到这里,根本没想到亲生儿子会疯到这个地步。
戚鼎和苏绒在匆匆看顾过医疗环境以后就快速离开,只安排车辆伪装成垃圾车从隐秘通道运输物资,减少所有无关人员的出入。
他的妻子吴秋一作为主治医生会定期过来会诊,独自完成化验和输液等一系列工作。
以及带着两个年轻学生过来做手术,总共三次。
无影灯和所有消毒器械如今仍旧被放在仓库里,随时可以取用。
“蛛网膜下腔出血是很严重的情况,”女医生措辞很委婉:“照顾植物人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最好找一个足够可靠的护工。”
梅笙遥怔了很久,在梅衡答应之前回绝了。
“不用,我来。”
吴秋一注视着他。
“病患需要每天反复翻身,而且会有大小便失禁的情况。”
梅笙遥笑了一声。
“其他人都没有必要再接触他了。”
“我来。”
-2-2017年漫长又短暂。
十个月,每个月三十天。
每天翻身十二次,按摩四肢五次,处理排泄物四次,喂食三次。
然后时间就过去了。
梅笙遥从小到大被照顾惯了,在宿舍时内裤睡衣都一律扔进洗衣机里,第一次帮池霁换睡衣都花了一个小时。
梅衡看不过去,心道自己对儿子亏欠太多,陪他一同学习如何照顾病人。
后来过了两三个星期,梅笙遥甚至学会了营养剂的注射方法,还会定期喂汤羹观察是否有吞咽反应。
再然后能抱着池霁跟打滚似的一起翻身,也不肯让梅衡再过来帮忙。
执拗地像个小孩子。
梅衡一开始没法想开,后来时间过得太长,竟也一点点习惯了。
他在家观望了接近一年,然后出去探听有关韩渠和其他人的消息。
以及定期和裴如也保持联系,确认新计划的准备进度和开始时间。
梅笙遥再次被留在了寂寥又空旷的大宅子里。
他会守在床边,喃喃地讲很多事情。
先讲自己这一整年的忐忑恐惧,为偷看过师哥洗澡道歉,为自己那些奇怪的梦道歉。
然后担心刃哥的精神状态,担心其他哥哥会不会误会自己,又莫名生他们的气。
更生自己的气。
气到完全没办法。
池霁睡着的样子很好看。
睫毛长长的,脸庞白皙到没有血色,唇是浅桃粉。
只是不再唱歌跳舞了,在被这个世界渐渐忘记。
梅笙遥有一段时间机械性翻身按摩喂饭洗澡换尿布到大脑麻木,只能靠阳光来分辨恍惚间日子又过了几天。
后来渐渐游刃有余,在忙完日常任务以后还有时间看看书,或者帮池霁挑睡衣和小首饰。
“师哥,我好想出去玩。”
“师哥,江绝今天又去扫墓了,你想不想和他说说话啊。”
“师哥,我想吃炸鸡了,你早点醒呗,醒了我们出去逛逛……”
“师哥最近都瘦了,也不知道听不听得见我说话。”
梅衡忙完琐事再回家看儿子,差点以为这儿住了两植物人。
“不行——”他斩钉截铁道:“梅笙遥你听清楚,你得找个人换班照顾他,不然你真得疯了。”
梅笙遥小声道:“我想吃炸鸡了。”“还有蛋挞。”
“梅笙遥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少年仰起头看他,摇了摇头:“没听见。”
“你得保护你自己的精神状态,”梅衡深呼吸道:“不然池霁没醒你先完蛋了,我告诉你,我这辈子都不想参加任何人的葬礼了——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
梅笙遥呆了一会儿,良久道:“非要这样?”
“你必须得选个人换班,我来也可以,你信任的任何人都可以,我去替你跟他们说清——”
“叫谢敛昀来。”少年突然道。
“什么?”
“他欠池霁的。”梅笙遥淡淡道:“这事不用再问了。”
梅衡终于熬到2018年,靠《神佑之选》能分散几秒荒诞人生的不安全感,和谢敛昀在电视台开会时见过很多次。
他酝酿了很久,在一个足够安全的节骨眼里,和谢敛昀隐晦地讲了这件事。
“我儿子在照顾一只夜莺。”
“你方便过去帮帮忙么。”
谢敛昀愣了很久,起身就和梅衡走了。
他不能在梅家和电视台之间来回切换,所以坐公司里后勤组买菜买水果的车出门,换乘三道,最后扮作建筑工人才进了老宅。
防的不是韩渠,是无孔不入的狗仔。
这里的存在,这里藏着的人,绝不能让多的任何人知道。
哪怕是在走进梅家老宅的前一刻,谢敛昀都觉得这是一个圈套,又或者是某种捉弄。
他亲手触摸过池霁的骨灰,这一年像疯子一样到处托人化验,临了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变态。
然后指纹记录,声纹登记,瞳孔识别。
再然后,梅衡给了他一把金钥匙。
像是童话里斩除荆棘以后的最终奖励。
梅衡拍了拍他的肩。
“这是你们之间的事。”
“记得多晒晒太阳。”
梅衡走了接近四分钟后,谢敛昀才转动钥匙,终于打开了那扇门。
他听见了心电监测仪的停顿响声。
梅笙遥正弯腰给池霁换新洗好的睡衣,抬头一看见谢敛昀张口暴喝:“不许看我师哥的屁股!”
谢敛昀硬生生止住脚步,听从指示多看了眼熟悉的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