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封皇太子的诏书刚刚送出司礼监,仁寿宫的宫人大喊大叫着冲进大殿:“殿下,淑妃……淑妃娘娘不好了!”
小朱瑄忍着腿上的伤赶去安乐堂,亲眼目睹淑妃毒发身亡。
周太后大怒,要求嘉平帝彻查此事,给小朱瑄一个交代。
司礼监刚刚查了半个月,嘉平帝下旨了解此案,对外宣布说淑妃是暴病而亡。
小朱瑄指认的那个高个子太监是昭德宫的大总管,他说自己那天只是错把小朱瑄当成了内侍才会失手推他,谁让他穿得像个小宦官呢?
嘉平帝不愿把事情闹大,打发他去南直隶当差。
魏吉哭着告诉小朱瑄:“殿下,您不要和昭德宫作对,您现在已经是皇太子了,您要好好保重啊!”
几天后,魏吉被送出宫。
短短一个月,小朱瑄失去圆圆,失去母亲,失去从小照顾他的内官。
换来一个偏心的父皇。
父皇还把他送去昭德宫,要他叫郑贵妃“娘娘”,宫人们哄他,郑贵妃以后就是他的母亲,他要孝顺郑贵妃。
他母亲尸骨未寒,父皇就让他认另一个人为母。
小朱瑄冷笑。
这就是他在孤独中期盼了那么久的父亲啊!
他偏不让嘉平帝称心。
郑贵妃的羹汤送到眼前时,小朱瑄面色阴鸷,不无讥讽地道:“我怕羹中有毒。”
殿中气氛一滞,落针可闻。
郑贵妃气了个半死。
嘉平帝大怒,将小朱瑄送到东宫,命人看守起来。
小朱瑄再度回到幽室里。
不同的是,这一次没有母亲,没有魏吉,没有圆圆。
小朱瑄躺在昏暗的幽室里,心想,就这样罢!
他一点都不在乎。
阿娘没有了,圆圆没有了,他什么都不想要了。
他整日整日地发呆,不和人说话。
看守的宫人悄悄嘀咕:皇太子好像是个傻子。
他分明听到了,眼皮都没动一下。
小朱瑄以为自己这辈子会这么一直被关下去。
直到两个月后,忽然有人送来一副打结的线绳。
送东西的小内官说:“这是直殿监的公公托我送来的,说是给您解闷玩的。”
小朱瑄呆了很久。
没人知道他会玩翻花绳。
只有圆圆知道。
是圆圆教他的,他一开始不肯学,这是女孩子玩的东西。
圆圆非要教他:“你学会了以后一个人坐着就可以玩,很简单的,来,我教你。”
小朱瑄还是不想学,不过他实在没事情做,半推半就跟着学了。
他捧着线绳,浑身发抖。
线绳上打的疙瘩结很特别,只有他和圆圆看得懂。
小朱瑄颤声问内官:“这是谁送来的?”
内官挠挠脑袋:“是直殿监扫地的那个……叫罗云瑾的,他让我送的。”
小朱瑄握紧线绳。
圆圆还在。
他要找到圆圆。
……
两个月前,安乐堂。
金兰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冰冷潮湿的砖地上,身上就像被一座大山碾过似的,每一根骨头都碎了,浑身上下到处都是伤口,钻心的疼,口里发苦,又干又哑,头晕目眩,手指头都没法动一下。
她觉得自己很倒霉。
先是做了孤魂野鬼,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自己叫圆圆,然后飘到了一个瘦瘦小小的小结巴身边,陪着小结巴读书写字,眼看着小结巴能够见到他的父皇了,郑贵妃的人突然出现,想要谋害小结巴。
她顾不上屋外的烈日,救下小结巴,自己灰飞烟灭。
小结巴果然没死,她居然真的能救下小结巴!
活着多好啊,小结巴还这么小,应该好好活下去。
等金兰再睁开眼睛时,发觉自己竟然还在宫里,而这副身体奄奄一息,马上就要咽气了。
而且她还变成了一个太监!
金兰欲哭无泪,她不想当太监。
她呆呆地躺着,难受了很久,试着动了动身体,眉头一皱。
等等,好像是个小娘子?
金兰又动了动,松了口气。
果然是个女孩子,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会穿着一身内宦的衣裳。
屋子不大,光线昏暗,冷飕飕的,周围一片痛苦的哀嚎呻|吟声,地上铺了些干草,干草上横七竖八躺了二十几个人,有大有小,大多穿着内宦的青色圆领袍。
金兰全身剧痛,又渴又饿,张嘴呼救,好不容易喊出一点微弱的声响,早就被其他人的惨嚎盖住了。
这里是犯错的内宦养伤的地方,屋里躺着的那些人全都是因为受罚而生病的太监,根本没人理会她。宫中宫人生了病或者受伤太重就会被挪到安乐堂来,由着他们自生自灭,免得过了病气给贵人。至于那些位高权重的司礼监太监,自有太医专门为他们请脉。
屋中的人,要么自己命硬撑过去,要么拿出钱钞讨好安乐堂的大夫,要么就老实等死。
管她是男是女,现在她必须撑下去。
能活着就好。
活着可以蹦蹦跳跳,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她还能去找小结巴,教小结巴说话。
金兰躺在角落里,给自己鼓气,咬咬牙,翻了个身。
她疼得龇牙咧嘴,环顾一圈。
躺在旁边的人血肉模糊,一身浓重的骚臭味,看起来比她还要凄惨,她试着挪动了几下,目光落到对方脸上,一怔。
那人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呆呆地望着房顶,糊满血迹的脸上,一双狭长的凤眸。
金兰看得呆住,她生平还没见过如眼前的少年这般俊秀出尘的人物。
他衣衫褴褛,躺在干草堆间,脸上血迹斑斑,看不清面容,单单只能看得清那双清冷的凤眸。
昏黄的夕光从狭小的窗扇照进屋子,在他脸上笼了一层脏乎乎的光。
满屋子弥漫的恶臭中,他那双眼睛漂亮得像天上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