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夹了根牛百叶进碗,在香油里涮了涮,瘫着脸吃下。
灯辉清亮,更衬沈倦肤色瓷白,他吃东西的模样很优雅贵气,侧脸幽光莹润,有种如玉的质感,唯独鼻尖微红,倒是让他看上去更可爱了些。
不至于是被辣的,这点红从见到的时候便在,沈见空想起一路行来,充溢在空气里的脂粉香气,当即明白因何而来。
他将一瓶药丢过去,沈倦抬手接住,分外不解:“自制调料?”
“化清丹。”沈见空淡淡道。
沈倦一听名字,便明了是何物,摸了摸鼻子,低声道了句谢。
行琼知机,给婢女使了眼色,两人处理完剩余食材后,悄然无声退出清院。沈倦把用竹签穿好的培根卷丢到锅里,抬头看了眼沈见空:“你真不吃?”
“不吃。”沈见空声线平直无波。
沈倦往后靠在椅背上,拉长语调说:“偶尔也可以有点口腹之欲嘛。”
沈见空:“不必。”
沈倦觉得他颇无趣,身体倾回去,垂眼捞锅里的鱼。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不远处的楼阁灯盏陆续熄灭,纵使隔着阵法,也知飘到街上的清歌弦声少了。
夜漫漫。
沈见空抬头看向天上冷月,复又低头,两点如漆瞬也不瞬望定沈倦,道:“修道讲求清心,你现在……处于最初的阶段,更该恪守。”
沈倦敷衍着聊了下眼皮:“哦。”
“这等风月之地,日后少来。”
“哦。”
“于心不清,于根基有损。”
“……”
沈倦从火锅汤里舀了块猪脑出来,丢进一只空碗,不由分说放到沈见空手边。
夜再慢,终有走到尽头之时,沈倦面前的火锅亦是如此。见他吃完,沈见空弹指祭出云舟,把沈倦带上去。
沈倦慢条斯理打了个呵欠,取出他的椅子,垂眼一瘫。
“你给钱了吗?”沈见空问,尽管从不曾寻欢作乐,他也是知晓这种地方的规矩的。
“我是那种嫖完不给钱的人?”沈倦摆摆手,示意他别操心。
“……注意你的用词。”沈见空冷冰冰纠正他。
御雷派崇尚清修苦修,发给弟子的寝具,跟没发无甚区别,铺好的床躺上去,硌得人皮肉都疼,沈倦睡得极不舒服。
他由衷地羡慕起沈八万,化作小蛇模样,在院子里随便挑根树枝,便能睡得昏天黑地。
第二日,沈倦遣沈八万下山,采买床褥、吃食、话本,以及绘画用的丹砂颜料。
距离新弟子的入门基础培训尚有两日,白华峰上人愈发多起来,白日里处处喧声不停,沈倦非常庆幸自己让沈八万挑了最清静的院子。
同寝具、门派服饰一同发放的还有入门书籍,旁的人不约而同开始学习,沈倦倒好,直接把书丢给了沈八万,自己不是睡觉,就是吃喝玩乐。
开课前日,清风和合,阳光轻柔,沈倦坐在一棵不飘叶不落花的树下,就着烤饼吃掉第十八个麻辣鸡架,沈八万忍不住上前问:“公子,明日你真的能行吗?”
谁知这人竟然反问:“明日怎么了?”
“明日开课啊!”沈八万一脸惊恐,“你连这个都忘了吗?”
沈倦拿起第十九个鸡架,慢条斯理啃干净上面的肉,没有说话。
“你不会压根没打算去吧?”沈八万制止他伸手去拿第二十个鸡架的动作,真挚诚恳地说,“公子,咱们根骨虽好,可不能倚仗这点,就什么都不做啊!”
“公子,我最近学了一个典故,名叫‘伤仲永’,讲的是有个神童……”
沈倦从沈八万漫天喷洒的唾沫星子下逃开,表情看上去有点麻木,“你去就好。”
“我学又不等于你学!”沈八万说得掷地有声。
“不必担心我。”沈倦掏出手帕擦手,淡淡道。
“可是……”
沈八万还想再说,沈倦打断他:“没有可是。”
劝说不成,沈八万吸了吸鼻子,拿起盘子里倒数第三个鸡架,重重啃了一口,连带骨头一起嚼下去。
沈倦回到屋内,将窗户推开,铺宣纸、调墨、润笔,借着明艳天光作画。
他先前在心中计算了一番,近些时日,开销委实大。
这回穿越,沈倦直接把游戏里的躯壳带过来了,体质和这边的人有所差异。孤山盛产的灵米灵肉灵植等,和他相冲,食之不仅不能补身体,反而有损内息,所以他能吃的,便只有世俗吃食,一日需三餐,而御雷派伙房出品的凡人吃食异常不走心,沈倦几乎咽不下。
是以要想解决吃这个问题,要么自己开火,要么从山下买上来,沈倦向来懒,自然选择后者。
再加上这几日置办物品的花销,钱便源源不断流出去。
“节流”这两个字做不到,他便只好“开源”。
“沈八万。”
大半个时辰之后,沈倦冲窗外喊了一声。
“我在,怎么了?”沈八万从书上抬头,在不远处回应沈倦。
“御雷派有专程负责送信的信使,去给临安城城主送一封信,问他有没有画商推荐。”沈倦说道。
沈八万道了声“好的呀”,合上书立刻去办。
他回来时,天光已斜,沈倦躺在长廊上睡着了。夕照映在沈倦下半身上,屋檐遮住上半身,整个人被光线分割成明暗两色,这人也不穿门派发的服饰,漆黑衣袍被风牵起,在一片艳丽霞色中兀自起落。
沈倦睡得很沉,呼吸浅浅悠长,两手摊开,呈一个十字。沈八万放轻手脚,去屋中看他的那幅画。
是一幅山水图,画的正是孤山白华峰,山清水秀,飞鸟走兽栩栩如生,上色相当漂亮,而作画的手法,又和寻常人略有不同。
这样的风格,沈八万觉得和他偶像说疏夜的很像。
“我们的偶像不愧是同一人。”沈八万呢喃着,“我可太不如你了。”
沈倦一觉睡到第二天,晚饭直接给睡过去。
中途沈见空来过一趟,没叫醒他,只将他从长廊运到了床上,所以翌日被沈八万喊醒时,他从柔软的被子里睁开眼。
“公子,还有一刻钟便至卯时,该起身了。”沈八万掰着沈倦肩膀摇晃,话说得又快又急,毕竟从他们这个偏僻小院,走到讲课的朝雨楼,便要小半刻钟时间。
沈倦不情愿地撩起眼皮,透过半开的窗往外翘了一眼,发现天幕漆黑一片。
御雷派的早课,一向从卯时开始,沈倦不由忆起当年那段起早摸黑痛苦不堪的岁月,二话不说重新闭上眼。
这意思很明显。
沈八万拼命摇晃他:“公子,你不能这样,我们要勤奋,我们要努力,我们一天都不能懈怠!我们要向偶像学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