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随着她慢慢散步,紫鹃莺儿跟在后头。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上了朱阑板桥。沐着柳叶里透出的凉风,散了困倦,倒都起了谈性。
“自宝玉挨了打,我瞧着你就不自在。”黛玉略住了脚,和她道:“我说这话,你不要疑心我刻意挖苦。旁人瞧着我父亲要高升,都觉着我花团锦簇,实则我与你都是一样的。你还有个兄弟,不像我单丝独线。”
她先交了心,宝钗便道:“我哥哥什么样人?你们看着亲戚情面不说破罢了。为着他,每日不知道生多少闲气……”
因为那琪官的事,姨妈和妈妈的姊妹情分单薄,已不比从前了。又因为哥哥在外头议论贾家女眷,老太太已不许他住在梨香院。
住所都在其次,家里原就是有宅子的。可是这般哪还有什么亲戚情面?只差撕破脸罢了。姨丈再不肯管束哥哥,偏舅舅也不在京里,竟不知还有谁能教导他成才。
黛玉不知道她心底那段愁绪,只道:“我还没个生闲气的人呢。”
宝钗在她脸上捏一下,“有宝兄弟,谁敢给你气受。”
戴着的金项圈沉甸甸的,坠得人心烦。宝钗嗅着晚风里的丹桂香气,缓缓笑开。
“我同他如何,也不碍我跟你的情分。”黛玉在蘅芜苑外停住脚,一推宝钗:“你既到了,我可就回去了。”
“急什么呢。”宝钗把人挽住,却不往院门里去,只慢慢散着步,“这会子也睡不着,倒不如说说话。”
“打从咱们俩前后脚来这府上,还从未好生说过话。”
黛玉羞赧垂首,“我看你日日端着,处处求稳当妥帖,疑心你藏奸呢。”
“我原也不是如此。”宝钗仰头看天际皓月,“只是家里那个境况,又能如何呢……”
黛玉默然随着她走,渐渐上了山,路过凸碧山庄略歇歇脚。
宝钗笑言:“这凹晶馆、凸碧山庄的名儿,刁钻古怪,偏又仿佛神来之笔,极是应景别致。倒像你的手笔。”
这园子里的牌匾,一多半都是黛玉给悟空捉笔取的。
宝钗说破了,黛玉便笑道:“舅舅严令宝玉取,若是不帮着他,说不得又是一顿好打。”
宝钗见她无意流露的缠绵情致,一想荣禧堂的姨妈,抬手为她轻拢鬓发,“老太太不爱拘束姑娘们的自然天性,是她一片慈心。但你凡事也该多思量思量,以免落了口舌,招惹闲气。”
黛玉心事被她牵动,偏头幽幽一叹。
“前头就是栊翠庵了,咱们掉头回去吧。”
宝钗点头应下,下了山多送黛玉一段,看着她和紫鹃两个走完蜂腰桥、过了怡红院,才招呼莺儿:“咱们也回吧。”
莺儿低声问:“姑娘和林姑娘怎么也有话说?”
“若不是有块顽石在中间搅和,我和林丫头早就成知己了。”宝钗摇摇头,伸手褪下那串红麝珠香串,随意丢入湖水里。
莺儿惊呼一声,扑到栏杆边张望,“这可是娘娘赐下的!”
“不过阿堵物。”
贵妃哪里还记得赐下过这东西。宝钗嗤笑一声,推门进了蘅芜苑。
今夜这交心一叙,彼此消了成见,黛玉放下一件心事,很是高兴。
黛玉高兴,悟空一向是不拦着的。他虽然防备着王夫人跟薛姨妈姊妹两个,对宝钗却没什么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