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说起玩乐,也没什么,就是我们大家伙随口议论几句天下大势。”明田很快接道。
“哦?天下大势?”惠帝不禁挑了挑眉。
李殷几人的眼皮也狠狠地跳了跳,嘴角微微抽搐。他们方才明明是在说这勾栏瓦舍之地的游乐场所来着,这顶了天了能和风花雪月粘上一点关系,而不至于被人说成玩物丧志,怎的到了周明田嘴里,就大言不惭的变成了少年挥斥方遒书生意气指点天下大势了?
虽说如今朝野风气开放,只要你不大刺刺的上街头大喊着说“我要造反当皇帝”,身为学子议论朝政很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但那些太学生们议论的是什么,他们谈论的又是什么,怎么能相提并论?
当下就有人按捺不住地想反驳几句,但李殷眼疾手快,当即拉住了这人的衣袖扯了扯——废话,周明田他老子周敬在这里,就算周明田把牛皮吹上了天,他们这一群人也得赔笑着,万万不能揭破的!
然而首先揭破的就是周明田他老子周敬:“黄口小儿,真是一派胡言!”
周敬一副吹胡子瞪眼的模样,看的明田嘴角的笑意深了半分。
惠帝仍旧笑意吟吟地看众人,竟是没有半分责怪或是耻笑的意思:“存亮,你生什么气呢?都是一群少年人,有此想法也很正常。你倒是说说,你们谈论了些什么,又讨论了出了一个什么结果?“后面的一句话,是对着明田说的。
始终微垂着眼眸的明田,此时终于抬起了头,少年稍显稚嫩的脸上满是自得,眉眼微杨,眸光璀璨如星辰,恰是一副再寻常不过的少年自得之色,与寻常少年在长辈尊者面前出风头的神色一般无二。
然而这幅神色落在一直暗中观察着明田的许穆青眼中,就成了明田心机深沉、表里不一、胸有城府的举证。
“八月江淮大旱,农作歉收,江淮一地饿殍遍地,而关中却发大水,横江千里绵延不绝,灾民数十万,这些都是最近让朝廷诸位大人焦头烂额之事。”明田一张口,就唬住了不少人。
李殷的额头上不禁冒出了一层冷汗:明田所说确实不假,可他们方才明明讨论的不是这些,而是些风花雪月的事情!
若是周明田不管不顾地叫一个人上来陈情——李殷光是想想那场面,就忍不住为自己或是为那个同窗默哀了一秒。要是地上现在有个缝,李殷保管第一个就能钻进去!他是实在没料到,向来胆大包天的周明田,竟能熊心豹胆到这种地步!
李殷毕竟不是青山书院那些没见过多少达官贵人的普通学子,周明田的父亲是大名鼎鼎的丞相周敬,那能和周敬在休沐日一起出来玩乐,甚至称呼周敬的字、并且被周敬隐隐以尊相待的人,能是谁?
非富即贵!
李殷想想周敬的身份,看着明田反常的表现,又看着眼前哪怕这笑得和颜悦色的中年汉子,心中大胆猜测:哪怕这位“先生”不是当朝天子,也是一位王爷。
李殷只觉得两股战战,大冬天的,竟然渗出了一身冷汗,若非当着众人的面,他生怕以一己之力毁了这约莫是周敬的一环计策而引得后续麻烦不断,他怕是就要第一个上前捂住明田的嘴,然后自己发言了!
没错,在李殷眼中,能让自己的小儿子在大人物面前出尽风头,博得一个好印象,这无疑是丞相周敬的计策,而不是看着就吊儿郎当又不过才十八、九岁的周明田的作风。
尽管明田在青山书院一鸣惊人,但他此时所展现出来的,更多的是在学识文采上的过人之处,而远非如今这揣测人心的一幕幕,所以李殷这么想是很正常的。
至于周敬脸上那再显眼不过的震惊和怒意,李殷表示,朝廷中的人嘛,谁还不会有两副面孔了?
此中翘楚的丞相周敬,那可真是说怒就怒、说惊就惊,半点不带犹豫的!
李殷心下大为叹服:周丞相,真不愧为我辈楷模啊!
明田这个开头虽然一下子唬住了不少人,尤其是以李殷和许穆青为首的几人,两方人马都开始猜测方才那么一小会儿的时间难不成明田就和他们中的谁完成了立题、开言、辩驳、归纳、总结等一系列进言流程?
同为青山书院的学子,大家伙谁不知道谁,顿时有不少双眼睛都齐刷刷地看向了许穆青——方才只有他有单独和周明田在一起说话的机会!但是很快众人心里就开始打起鼓来:就那么一小会儿的时间,又能说出些什么来?
在场众人中,怕是只有许穆青、李殷和周敬三人对明田的打算或多或少的了解一点,但不同于李殷猜测的这是周敬为明田铺路而做出的准备,周敬是觉得小儿子奇奇怪怪又胆大包天,唯有许穆青,身为局中人,隐约将明田的打算猜了七七八八。
但是这其中最为忐忑不安的也是许穆青,方才明田还几乎就是明确的指出了周敬身旁这其貌不扬又性情宽和的中年人的身份,让他做个选择,许穆青选择了蛰伏以静观其变,相当于变相的站在了明田一侧,但是转身明田就将话题又引了出来——这一出出好戏,不得不让许穆青猜测明田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
原先许穆青还以为明田是奉了周敬的命令来招揽他的,毕竟他就算成为了戚阳先生的弟子也是初来乍到声名不显的,唯有在青山书院的名气有那么点,所以许穆青猜测方才的举动是好让他在惠帝和当朝丞相周敬中选择一人,但如今……
许穆青是真觉得头疼,脑子里空空如也,连明田所说的话也听得迷迷糊糊的。
先且不论这几人的真实想法,明田抛出来的话题还是多多少少吸引了一点惠帝的兴趣的——无论是江淮一地的干旱还是关中的洪涝,都是惠帝这段日子以来颇为头疼的事情。
不过他虽然有点兴趣了,却也没有显示出多大的兴趣来。
无他,身为天子,想要出人头地在他面前献策的人实在太多了,近三四个月来关于干旱和洪涝灾害的调粮救民、安抚民心、调度官员、惩戒贪官、甚至来年粮价上涨、疫病蔓延等事情他都有做准备,所以这么个老生常谈的事情,他虽则有几分兴趣,却没了最初的兴致勃勃。
明田继续道:“这些事情,朝廷自有一套流程和规矩法度,我们能献的策,早有无数贤才献完,甚至已经彻底实施了下去。所以,我们没有为这两件事争论不休。”
惠帝罕见的点了点头,一直默默注视着他的周敬适时站出来:“不错,朝廷自有一套流程已经彻底准备下去了,再者国泰民安,国库丰饶,纵然两地多了数十万灾民,但各地粮仓加上从江南调过去的粮食,稳住大局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周敬说出惠帝想说的话,又适时吹了一波国泰民安,也就是变相的吹了一波惠帝,果真见着惠帝面上的笑意更深了些。
明田却摇了摇头:“父亲说的极是,虽然灾情是压下去了,但是更大的灾难,却已经冒出了头。”
“这种灾难,如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是大厦将倾之兆!此乃大势,势不可挡!”明田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