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周明田

夜色已深,周敬回府时,更深露重,秋虫鸣叫,晚间氤氲的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叫人压抑的沉重感。他带着人,前头小厮提着灯笼开道,还是来到了明田的小院前。

小院外站了三四个护卫,见周敬这么晚来了,皆是大惊失色,呼啦跪了一地。周敬看他们衣衫狼狈的模样,再看伶仃几人守着的小院,心下一团怒火,压低了声音问:“这是怎么回事?”

当首的护卫哆哆嗦嗦的爬出来,瑟瑟缩缩的说了一通才讲到重点:“……方才、方才大少爷来过了,带着许多兄弟要进去打、打二少爷……老爷我们人少根本拦不住啊。”

周敬长叹一声,暗骂了一句逆子,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护卫继续哆哆嗦嗦道:“但是大少爷带过来的兄弟们不是不愿意出手,就是愿意出手的也被二少爷反过来打了一顿,就连、就连……大少爷的腿也在混乱推攘中给跌断了,是哭喊着被人一路抬回东院去的。”

周遭突然微妙的寂静了半晌,就连草丛中秋虫的鸣叫声都停了。

周敬半晌没说话,周围人也都眼观鼻鼻观心的不动不出声,秋叶寒风中一行人倒像是一副画似的,只有一盏灯笼左右飘忽着,略显鬼魅。

终于,周敬开口,问:“二少爷现在在干什么?”

护卫回道:“二少爷身边的来福去厨房另取了酒菜。”

周敬按了按额角,叫众人在外等候,随后自己走了进去。管家有些担忧的看着他,周敬看着整个院子里唯剩的一豆烛火,低声道了一句:“他还没有弑父的想法。”

是没有这个想法,而不是没有这个胆子。

秋夜霜寒,周敬身形单薄,踏入院中行到长廊下,透着微开的窗,看里头的情况。

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周敬狠狠皱了皱眉。

屋内烛火忽明忽暗,只能照亮一方不大的空间,明田仍旧穿着那身学院的书生服,却是很没有礼节的随意躺倒在地上,斜靠在墙角,腰后垫着枕头靠着,身边地上摆了一碟花生,一盘烧鸡,还有一坛子酒。周敬看到他怀中直接抱着一坛子酒,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神情沧桑,双眸无神,眼神哀戚,整个人全没了方才在正院跟所有人叫板的狠气,反而显得有些颓废,甚至有些,可怜。

来福正跪坐在一旁无声流泪,苦苦劝诫着他:“少爷,您今日对夫人做了这样的事情,这府上怕是没您的位置了,您还这么小,以后可怎么办呀?”

来福比原身大不了几岁,说话倒是老气横秋的,还原身这么小,听得明田嘴角微微抽搐,神情却仍旧是一副哀戚悲伤,乃至有些绝望的模样:“来福,你可是说笑了,这府上,从来就没有我的位置。”

周敬额头一跳,心下暗道:荒谬!可看着小儿子这般可怜兮兮颓废的模样,却是忍不住停了脚,想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明田飘飘忽忽,像是没什么力气的声音从里头传来:“小时候我拿她当亲娘,拿大哥当亲大哥,我被先生夸赞,先生在学业上对我严格要求,他们就劝我说先生不是个好的,看不惯我想着法儿的折腾我,把先生赶走,另请了大哥的门客教我。这也就罢了,我稍微上进点,幼时就苛待我,甚至还折辱打骂,及至稍长,即便知道她不是生母,只是一介妾室却也对她恭敬万分,我对外人如何,对她和大哥如何,她们又不是不知道……”

“十五六岁往我房里塞人,诱着我往这方面走,千番阻挠我不让我上进,我都认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便是知道了母亲因她和父亲的缘故难产而死,也因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未曾怪罪,无奈何,我对她无恨,她却要这般害我!”

“来福!我恨啊!”明田又灌了一坛酒,仰天哭喊长啸,末了又喝一口酒润润嗓子……嗯,周敬为什么还不进来和他谈心,难不成是他的演技退步了?明田这么想着,又默默喝了一口酒,把头靠在墙壁上,屈起一只膝盖撑着手臂,一副颓废沧桑的模样。

明田觉得,要是这个时候在周敬的角度给他拍张照片,这张照片的光影色泽乃至比例人物的状态内容都为上上等,拿出去展览说不定都能拿一个摄影奖。

明田只是干嚎,眼泪是半点也没流出来,但双眸中那样的死气沉沉和哀戚,看了就叫人心神一颤。来福很给力的大哭,问:“少爷、少爷,夫人……她,她怎么害您了?”

明田转过头去,一副不想说的模样,随后闷闷道:“来福啊,回府后我让你请大夫没请过来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