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时光里,每一幕场景,每一个声音,如此鲜活的在他记忆里重现。

微弱得分辨不清任何东西的光不知从何透入,他的双眼失去了所有的感光能力,但耳朵却敏锐异常。

——我不会出去的,你放心好了。

——其实我也有点害怕,但是有你在,好像也不会太害怕。

——你答应我的,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死气沉沉的废墟之中,音色清甜的少女努力地伸出手指,和废墟下方的他,轻轻碰了碰指尖。

好像这样的触碰,就能让她在没有希望的绝境之中,再多撑一秒。

谁都不知道会不会有救援来,谁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撑到被人发现的那一天。

可那个少女却如同完全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一样,如此笃定地告诉他——

她不会抛弃他的。

从来没有人赌上生命来保护他。

他周围的人因为利益而趋炎附势,他的父母因为还没找到自己的亲生儿子所以只能培养他做接班人,他就像一个徒有身份的傀儡,除去那个身份之外,他谁也不是。

只有她。

他不知道她认不认识他,但就算认识,能做到她这一步的,也再找不出第二个。

在他黑暗荒芜的人生之中,她宛如一道夺目的光,照亮了他没有光亮的人生。

那时起他就发誓,如果他还能苟活下来,就算拼上一切也要保护好她。

——可这一切,从他们离开废墟之后,通通都错了。

傅斯年终于想通了所有的不合理之处。

原来“初俏是救了他的人”,这才是最合理的解释。

“……”

傅斯年呆呆望着神色淡淡的初俏,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怎样不可挽回的错误。

此时什么赵盈盈都从他脑海里消失了,他懊悔地凝望着初俏的身影,再没去提给赵盈盈求情的事情,而是想问问初俏——

你为什么不说?

为什么要任由这个误会延续下去?

你是不是……已经对我失望透顶了?

“……初导?”那边刚抽出空的傅承鸿瞥见了初父的身影,朝这边走来,“今晚实在是太忙,有什么不周到的还请初导和初夫人多包涵……”

“哪里的话,您儿子把我们招待得很好。”初父言笑晏晏,似乎刚刚那场不愉快的对话没有发生。

傅承鸿见傅斯年状态不对,皱了皱眉:“不是说初导他们来了就叫我吗?”

傅斯年紧抿着唇,视线仍落在初俏身上,没有答话。

场上的气氛有些凝固。

“傅叔叔。”初俏忽然开口,她笑眼弯弯,显得乖巧伶俐,“我好像没看到傅执?今天下午我听她说他会来的。”

傅承鸿有些意外:“下午?”

初俏这才想起来,傅执肯定不会把暑假社会实践的事情跟傅承鸿说,于是顺势解释了一下这件事。

“没想到他还肯去做这种实践……”傅承鸿自言自语了一句,又抬头对初俏笑得慈祥,“我看傅执和你关系倒是不错,他脾气不好,要是欺负你就告诉叔叔,叔叔帮你骂他。”

傅承鸿这话倒不算是客套,依照他对傅执的了解,他对女孩从来没什么耐心的。

尽管上次发现他对初俏有些不同,但傅执的性格反复无常,谁都不知道他下一秒又是个什么态度。

初俏却认认真真道:

“不会的,叔叔放心,他人很好的。”

“……”

这话听着怎么越来越让人不怎么放心了。

初俏这模样,看上去就是一副被欺负都反应不过来的样子。

聊完傅执之后,两家大人又谈起了生意上的事情,初俏听不懂,但也安安静静地陪在旁边。

傅斯年眼眸沉沉,一错不错地注视着初俏。

他怎么能认不出来呢?

那个曾经救过他的女孩天真单纯得近乎傻气,为了保护一个从未有过交集的陌生人,她可以赌上自己的生命。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为了嫉妒妹妹而设下那么多的阴谋诡计?

大约是傅斯年的眼神看得她有些毛骨悚然,都有些不敢和他对视的初俏觉得浑身不自在,找了个借口就从初父身边溜走了。

洗手间的镜子前,清澈的水流穿过她的手指,初俏有些出神。

她想过这件事大约不会一辈子都瞒过去,但当真相在这样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拆穿之时,她仍有种措手不及的茫然。

她以为她会解气。

但好像也并没有。

又或许会期待点什么。

但这更是完全没有。

曾经让她委屈、埋怨又酸涩失落的那个人,现在看来,好像不过尔尔,甚至再也无法在她的心里掀起什么波澜。

她已经放下了。

初俏拧上了水龙头,转身走出洗手间。

明悦酒店作为一家五星级酒店,宴会厅这一层大得超乎想象,初俏刚走出洗手间就对方向有些茫然,看每一条路都像来的路,完全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迷路了吗?”

傅斯年的声音突兀响起。

初俏被吓了一跳,她不觉得是恰好碰上的,可傅斯年是什么时候跟出来的,又在外面等了多久,她居然完全没有察觉。

“……嗯。”

气氛有些尴尬。

初俏攥了攥裙摆,瞥了眼四周,似乎有些过于安静了。

“跟我走吧,他们等太久了会担心。”

傅斯年神色如常,倒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样子,初俏便放下戒心,点点头,跟上了他的脚步。

可走了两分钟,她又忽然觉得这条路非常陌生,并且也有些安静得过分,不像渐渐往宴会厅走的感觉。

“傅斯年,这条路是不是……”

她刚一出声,傅斯年便骤然转身抓住了她的手腕。

初俏吓得差点失声尖叫,但傅斯年动作更快,他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带入了一旁的安全通道内。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初俏反应不及,等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被傅斯年拽进安全通道按在了墙上。

“初俏,我觉得我们俩需要谈谈。”

借着些微光亮,傅斯年望着初俏惊惶的目光,缓缓松开了手。

初俏的心脏仍在狂跳,他刚刚那一瞬间力道和眼神都透着十二分的狠劲,并且和傅执那种完全不同,他的狠是会让初俏打心底害怕的那种。

“……你想谈什么?”

黑暗中,映着些许光的初俏眼眸闪烁着点点慌乱。

她后脊贴着墙,冰冷坚硬的质感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傅斯年深深地凝视着她,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在黑暗之中,她的声音如此熟悉,熟悉得令他心中再次翻涌起无法遏制的悔恨。

“你为什么不说?”傅斯年的双手捏住初俏的肩,手指渐渐收拢,“即便是我否认过,即便是赵盈盈在中间挑拨,你为什么不再努力一次,再试着跟我解释?”

初俏猛然睁大了眼。

他说……否认过?

“她说你是暗恋我所以才撒谎说是自己救的我,我那时并不知道她是在骗我,也不知道你说的是真话,但你有办法解释给我听的,我们对话的细节,我对你的承诺,你只要解释,我一定——”

“你是说,我曾经跟你说起过这件事?”

初俏喉间干涩,每一个字都说得艰难。

她昂首望着傅斯年的眼中噙着泪光,自嘲般的笑了笑。

“但你没有相信,是吗?”

傅斯年哑口无言。

初俏用力眨眼,忍住了眼中酸涩:“我为什么要一遍遍解释给你听?你不相信,当然你觉得我和赵盈盈比起来,你更希望是被她所救的,对吧?”

初俏并不知道当时是什么情况,但也隐约能够猜到,一个体重一百六十斤又胖又丑的姑娘,和一个体重不过百的漂亮女孩比起来,任谁都更希望自己是被漂亮女孩所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