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脱口而道:“此言谬矣,乃人心之叵测。子曰致虚极守静笃,然时移世易,风俗有差,人心不古,此固为难全之事,非人力所能变也。’”
“公子高见,在下附议。又闻昔公输子为云梯,庇宋救齐,圣人以为‘器也,使人逐利失其本心也’。遂教颜子远墨家,困陈蔡。公子以为如何?”
林疏答道:“此言亦谬矣,器之物本无利弊,全在人为。善者善果,恶者恶果,焉能一概而论?矫枉过正,过犹不及。”
殷茵听得云里雾里,拽拽沐清溪的衣袖,“她到底想说什么啊?不是说‘仁’吗?”
屏风后大家都在屏气凝神地听,这一声虽然刻意压低,但是听到的人不少,纷纷看向这里。
沐清溪扫了一眼,众女或沉思或皱眉,唯有一人嘴角含笑。
王绮。
沐清溪想了想,低声说道:“引君入瓮,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你且看着就是了。”
这话说跟没说有区别?
殷茵瞪眼看她,沐清溪摇头笑笑,示意她稍安勿躁。
她大概猜得出柳妩想说什么,京城第一才女绝非虚名,这法子很讨巧,但是一般人大都想不到。她们这些女孩子,哪怕读再多的书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点缀,比不得十年寒窗的士子底蕴深厚。所以直面硬碰是不明智的,相反,按照对方的思路倒退回去引着对方做否定就简单多了。
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到,有理有据,再说下去,林疏就该无话可说了。
猜到结局,沐清溪就有点走神。她想起了刚刚王绮挂在嘴角的那一抹笑,有点可悲,有点嘲讽。
是在看柳妩?
她直觉觉得柳妩跟王绮的关系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和睦,甚至表面上也不是和睦,而是客客气气的疏离。彼此谨守礼仪,分毫不出差错,这是待客人、待陌生人,亲近的人面前不会是这样。
但是,可悲和嘲讽这四个字放在柳妩身上实在叫人困惑。
东梢间里,承安帝看着神采飞扬的柳妩难得开口赞了一句,“确实心思玲珑,可惜了啊。”后半句却是带着叹息意味的。
为什么可惜?
伺候的人眼观鼻鼻观心,什么都没听到。
“……今海内千里,大梁厥有其九,今国中致昆山之玉,有随和之宝,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剑,乘纤离之马,建翠凤之旗,树灵鼍之鼓。夷狄蛮荒,莫不辗转,虎视眈眈,伺我边疆。兵者,国之倚仗。所谓一力降十会,乱世之根基,盛世之所凭。一旦弃之,则是夜光之璧,不饰朝廷;犀象之器,不为玩好;而骏良不实外厩,朔风金锡不为用,甘陇丹青不为采。宛珠之簪,傅玑之珥,阿缟之衣,锦绣之饰不进于前,而随俗雅化,佳冶窈窕,赵女不立于侧也。”
柳妩微顿,似乎是缓了口气,沐清溪的心思被拉回来。
“地广者粟多,国大者人众,兵强则士勇。是以太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是以地无四方,民无异国,四时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
然后,她缓缓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是以兵者,国之柱石。”
一道犀利审视的目光倏然间落在身上,柳妩察觉目光所来的方向,竟隐隐激动地颤抖起来。这是方才唇枪舌剑时都不曾有过的兴奋感,他,终于看到她了么?
他会不觉得,她是不一样的?
没有人知道她在这一刻的欣喜,不是因为对手哑口无言,而是因为那个人终于将她看在了眼里。
林疏皱着眉欲言又止,终究没再说什么。他有点失望,有点沮丧,在旁人看来更像是因为被个女子驳得哑口无言而懊恼。
座中再次静了下来,没人吱声,只因为柳妩这番话不只是印证了她的“锦心绣口”。还太直白,直白到就差没说:国家有兵,夷狄就不敢妄动,就必须年年纳贡,岁岁叩首。想想你们吃的喝的穿的用的玩的,哪一样不是军前将士辛辛苦苦从夷狄手中抢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