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安帝淡淡地说道,就只是淡淡地说,不带任何感情。
郑皇后背对着他几次张口又几次闭上,最终只轻声而又淡漠地道了一句:“谢皇上隆恩,谢太后隆恩。”
她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冰凉彻骨,她挺直了背脊跪着,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复又响起,逐渐远去,直到消失。她闭上眼,烛光映照下,两道清晰可见的泪痕印在了白玉脸庞上,深且重。
夜风轻轻吹过,宽大的僧袍随风微动,那背影越发显得弱不胜衣,偏偏又挺得那样直,在空荡荡的夜里渺小而又倔强。
当朝杜家,九代鸿儒,说起徽州杜氏,大梁朝上上下下便是三岁孩童也知道,书香之家,世代帝师。杜家女儿不入后宫,杜家男子不掌兵权,生生将“明哲保身”四个字做到了极致。
杜家家风严谨,教出的女儿个个才华横溢,知书达理。杜家的男子人人都是良才。杜家人只认皇帝,不认其他,只为学问,不问身份。这样家风门楣,使得杜家即便是在乱世之中也处处受人敬仰,无论在哪朝哪代都地位超然。
女子不入后宫,便绝了外戚干政之嫌,像杜家这样的清贵门第,也不屑于以女子来保家门前程。男子不掌兵权,但是纵观大梁朝治学之体系,上至国子监、翰林院,下至府学庠序,几乎处处都有杜家人的影子。这意味着,整个大梁朝至少有一半的学子都直接或间接的跟杜家人有师承关系。这种关系看似浅淡,但是却无形中将杜家捧上了士林首领的地位,一呼百应不在话下。
何况,杜家几乎历代都出帝师。沐清溪的外祖父杜玄已是三朝帝师,舅舅杜预如今已是正四品的詹事府少詹事,盖因当朝两位太子病亡后,皇上不曾再立太子。他日太子再立,杜预三少之一是跑不了的,再往上便是帝师了。
如此煊赫却不曾为帝王忌惮,杜家人实在是聪明。把心思都用在学问上,涉及官场倾轧职官变动一概不理,甚至也极少有嫡系子弟入六部三司执掌实权。在帝王眼里,虚名再盛,手无实权,便是想做什么也做不出来。于是也乐得宠信杜家,彰显求贤仁德之名。
站在杜府门前,沐清溪的手心一片冰凉的冷汗,站在安远侯府门前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紧张过。一想到待会儿要见到外祖父和外祖母,她就觉得慌乱无措。
杜欣也察觉到了,她摸了摸沐清溪的头,安慰道:“别怕,有姨母在呢。”
沐清溪深吸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来杜府是她和杜欣商量的结果,她回京于情于理都该上门拜见外祖父和外祖母,何况她自己也想来看看。
前世爹娘去世以前她跟外祖父和外祖母很亲近,比跟祖母还要亲。两家都在京中隔得不远,娘亲时常会带上她回家小住。后来娘亲去世,杜家与沐家决裂,她一直想不明白是为什么。若说是因为母亲殉情,这理由太牵强,何况外祖父和外祖母为人和善,断不会因为母亲殉情也迁怒到她。
她依稀还记得,小时候外祖父和外祖母都很疼她,待她和待几位表哥表姐一样,甚至因为她不常去,更疼她一些。家里有了新鲜玩意儿从不会忘了她,隔三差五便有人送东西过来。她练字的字帖是外祖父亲自写的,后来外祖母嫌弃外祖父的字太过冷硬,不适合她,还又重新写了梅花小楷的字帖儿给她。
她实在是不能理解为什么爹娘一去,外祖家会迁怒于她,不理不问,任她受人磋磨。
心里没有怨尤是不可能的,可是年少时的疼爱太过鲜明,她更多的是疑惑。娘亲的死若要怪,怪她对爹爹太过深情,深情到宁愿去陪他也不愿孤身留下照顾她和客儿。外祖父和外祖母却因此和沐家决裂,与她老死不相往来,这其中是不是有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是老夫人还是沐驰和徐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