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煜扬怔了下,见那小人儿绷着一张小脸,扭头避开自己,似乎是在赌气。他并没见怪,反而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跨出长腿几步撵上那丫头,伸手想扯住那只细白小手,到底觉得生疏难堪,咳一声将手收了回来,脸上摆出冷冰冰的表情,喝她:“站着!”
福姐儿依言顿住步子,两泡泪花晶亮亮地蓄在眼底,扭过身来,腮帮子气鼓鼓地,“三爷何事?”
无礼张狂,说话带刺,简直与前两天那个腼腆乖觉的模样判若两人。
苏煜扬心底满溢融融的暖,将手负在身后紧紧攥住自己衣裳后摆,才算忍住了想刮一刮对面小人儿鼻尖的冲动。
雪面反衬着月色,纵是寒凉长夜,亦有浮光掠动在眼前。再亲昵不过的血缘,微妙的化成胸腔里甜丝丝的热意,苏煜扬终还是忍不住,伸出手虚虚拂了下她头顶,声音放得柔和低醇。
他说:“做得好。”
福姐儿一天的紧张情绪,被这简短的三个字重新煮沸了、翻腾起来。
他们要她做了孤女,她本不记得了那些事,无忧无虑地只将一切当作一场虚幻的梦,这辈子她也能糊涂而快乐的过下去。
可他们突然又不肯了。非将她心底最恐惧的那角落血淋淋撕开,残忍的告诉她那本就是事实。隔着母亲的血海深仇,要她委曲求全替他们做个祭品。凭什么?
面前这人,十年来背着人对她偷偷看顾,任他们把她诳了回来又暗自来示意她不可认命,又是为什么?内疚?后悔?补偿?
多少恨,多少怨,只福姐儿自己知道。如今人在屋檐下,孙嬷嬷也扯了进来,她又能如何?
福姐儿抿住嘴唇,按下心底的嘲讽,仰起脸,对着苏煜扬嘟起朱红的嘴唇:“明儿老太太再要罚,我把三爷供出来!”
苏煜扬“嗐”了声,忍不住曲指敲了下她额角,“胡闹!”
自是不能说。这懦弱的男人当着人连自己骨肉都不敢认,又如何敢明目张胆地坏了家里的大事?
左右逢源,好人都被他当了。福姐儿只觉讽刺。朝他曲了曲膝盖:“嬷嬷来了,我得去瞧瞧。”
苏煜扬点点头,他自是知道的。心里万般不舍,喜欢丫头在他面前这娇纵模样。只恨自己不能揽她于怀,痛诉这些年心底不尽的遗憾。
万般滋味,凝成唇边一抹复杂的涩意,声音柔缓夹着不舍:“去吧。”
福姐儿行礼回头,听他又在身后道:“遇事不能解,可着彩衣去寻秋兰……”
福姐儿应了声,快步朝自己院落方向走了。
彩衣随在身后惴惴不安,三爷背着三奶奶屡屡来寻十姑娘,避着旁人单没避着她。三奶奶要问,她不能不答。可也不能得罪了三爷。她该怎么办?
昏暗的小院在前,檐下挂了两只摇曳的风灯,在茫茫夜色中,显得有些寂寥虚弱。
火苗似乎要熄了,在北风呼号中挣扎着,仅一点残焰照亮了门前等候的人。
福姐儿心头一颤,眼睛先一步湿润了。
“娘!”
她娇娇地喊了声,伸出手去想像从前一样扑在孙嬷嬷怀里。
孙嬷嬷在冷风中候了许久,嘴唇冻得有些发青,在福姐儿喊“娘”的瞬间,她的眼睛也跟着红了。可她不敢上前去回抱那小姑娘。
孙嬷嬷后退一步,僵硬地蹲下身子,“老奴给姑娘请安。”
抬起脸,泪花点点在眼底熠熠闪现,“姑娘向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