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庞大啦,庞大到一百个分体富江站在那里,看上去甚至还没有利维坦的一颗牙齿宽。
殷红的天空下,他们渺小如尘埃。
烈风如刃,随龙的嘶吼而来,富江们在狂风中不摇不动。
以固执的沉默应对强敌,应对战力完全不对等的‘自己’。
强压下内心中的恐惧,被迫悍勇无畏的分体富江们,与化身为混沌之龙,和特异点融为一体的利维坦对比之下……所谓的‘本体’,难道不是更像罪无可恕的恶役吗?
富江……不对,利维坦啊,你可长点心吧。
躺在船的甲板上无法动弹的立夏,苦中作乐的在心中默默吐槽着他。
而接下来,利维坦的话更是将‘恶役’的形象贯彻到底。
“还是说——你们认为自己可以击溃身为‘本体’的我?别开玩笑了。”暴烈的狂风吹过,利维坦在震怒:“不过是些从我身上掉下来的碎屑,也妄想将本体取而代之吗?”
“碎屑什么的……真过分啊。”
这句抱怨并没有得到回应。
双方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动。
这是一场在寂静中疯狂嘶吼的喧嚣,躁动的愤怒,沉郁的悲伤。
黑发飞扬,静到肃穆。
列阵庄严,如同王骑。
眼前这一幕,令立夏产生了违和感。
在短暂的交手期间内,以他对利维坦的了解,让他觉得哪里不太对。
那个大个子龙是这么尖锐又咄咄逼人的存在吗?
话说回来,这条奇怪的龙……是不是被富江的人格影响的有些太过了?
无论是伊什塔尔还是艾蕾,或许会因为远坂凛的人格影响而偏向于‘善’的一面,但是说到底,都是以她们的本身的意志作为主导。
虽然孔明老师的确就是二世本人的性格作为主导啦……但是,诸葛孔明是人类的英灵。
来自神代的,不管是神还是王,全都不是什么好应付的家伙。
自然,魔物也并不例外。更何况,利维坦还是魔物中凶名赫赫的一个存在。
川上富江,正是利用了这一认知,撒下了弥天大谎。
他让立夏认为,川上富江是利维坦。
如果不是他自己最后没有忍住,大概立夏会维持这个认知,走完这一周目也说不定。
而这个时候的立夏虽然察觉到了异常,但是还没有真正意识到富江的‘谎言’。
如果能再多给他一些时间,他肯定能够看穿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是……实在是,太短暂了。
川上富江们一齐嘶吼起了苍老嘹亮的歌,焚风化火,撕裂了混沌的血色天空。
奇异的音节自他们的唇舌间念唱,燃烧出了一道美丽深湛的蓝色。
“duliliua――”
天空之上,有繁星如海,静静落下。
然而,当流动的星星与地面拉进距离后就会发现,那并不是什么友好的东西。
高悬于天的大神宣言,终于还是降临人间了。
富江们在苍凉的长嘶里,向着天空伸出手去。
在这一瞬,立夏似乎看到了有那么一个苍白的灵魂在绝望的哭。
他们在用尽一切去愤怒,燃烧,质问。
火焰在这一刻点燃了。
是非常漂亮的颜色,明润的,像色卡上最清湛的蓝。
‘映在你眼中的我,有着怎样的颜色?’
若你期望湛蓝,原将这片天空交付与你。
立夏躺在神代之船的甲板上,颤抖着指节,用指甲扣住身下似木非木的船板。
嘶哑的声音在不断发颤,唱出的歌走调到了令人发笑的程度。
“载着……满心的喜悦,与你辗转、相逢。”他感到自己的喉咙口梗塞到难受,口腔里弥漫着铁锈与海水的味道,“不绝于口的……欢笑,只为掩饰离别……”
少年很想不顾一切的放声哭泣,但是他不能,富江也不会想要看到。
他也只能,在这里像是怀念过去一样,唱着富江曾对他唱过的歌。
“世间、世间……”
歌词在这里滞涩住了。
而后,立夏听到了来自富江们的,无比清越柔缓的歌声。
“――世间人们终将变作尘埃,默默逝去。”
“而你的故事会化成歌谣传颂千年。”歌声温柔,又坚定。
苍蓝色大火里,最后的回眸一望。
最后的分体富江,看着他心爱的少年人露出了笑容。
骄傲,肆意,眸光粲然。
“再见。”他笑着说:“我要去自找麻烦了。”
“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随着般若鬼面‘哗’的一声落入海里,最后的分体富江也把自己点燃了。
他化作蓝色的大火,汇入火的族群,随着气流一齐向上飞腾。
火焰与大神宣言所化的群星擦肩,覆盖其上。
美丽的银色与苍蓝的火焰,一起勾兑出了精致而优雅的杀意。
被加了一层buff的大神宣言,作为裁定一样从天而降。
这是,最后一击。
“富江……我是说本体。”立夏告诉太宰:“那个时候的他,笑了。”
在比眨眼还要短暂的时间里,庞大的龙形被解除了。
容颜隽秀的富江,露出了一丝扭曲到诡异的笑容。
他立于天际,静静等候。
展开双臂,拥抱死亡。
银与蓝交织的光,将他的腹部贯/穿。这一次,真的是最后了。
凄迷的蓝色火光下,富江被惨白的枪/刃从天空射落。
就像月亮从天而降。
是璀璨耀眼的高等星的陨落,光翼长留。
大神宣言重新归整为一,飞跃在立夏身侧,下一刻像是断电一样‘当啷’落下。
化为点点银色的灵子,重归王的宝库。
天穹的变化是最先开始的,血色破碎,湛蓝辽远。
绯色的碎片从天空不断掉落,像抓不住的花瓣,由红化白,是光的残影。
自然在吐息,世界在咆哮。
是修复,也是涅槃。
少年听到了新生的气息在对空长吟,仿佛歌唱。
林涛阵阵的哼唱下,他看到了富江的背影。
春风娇好,日光正恰。
如雪的花簌簌落下,落了满头,犹如白首。
他在无尽的风与光里回眸,于是,立夏看到了他的眼睛。
――浅笑且无暇。
富江的心脏被洞穿了,却迟迟没有死去,也没有迎来伤口的愈合。
他站在海面凸起的礁石上,而礁石的另一端落下了最后一片蓝色的火花。
像极了本体与分体的对立,下一刻,火花形散如烟。
川上富江的本体与分体。
他们都是同一个人,却又有些微妙的地方完全相反。
分体的富江……有些坦率过头了。
百丽翡达的腕表,雅马哈的机车。
庄园式的别墅,价格不菲的食材。
高中时候富江向往且喜欢的东西,这个特异点里分体富江所拥有的。
这一切,都非常轻易的摆在了他的面前。
恶劣傲慢,称呼他为‘喂’的富江。
感情真挚到低微,以甜腻声调称呼他为‘立夏’的富江。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少年这么想,也这么问了出来。
“他们是我想要活成的模样。”川上富江如此回答道:“在你刚掉进这个特异点的时候,‘我们’就已经知道了。”
“刚掉进特异点……”
立夏想到了。
由于灵子转移开在天上的缘故,他打开了王的财宝库,使用大神宣言带着自己投掷进了一栋大厦的玻璃幕墙里。
那杆光辉璀璨的□□,是北欧主神奥丁的武器。
由于其特性的缘故,一旦投掷就会像流星一样必定命中。
对流星许愿的习俗最初也是因此而来:对划过天际的大神宣言进行宣誓,其誓言必定实现。
现在,富江告诉了立夏一件不为人知的事。
“那天,‘我’对着划过天空的大神宣言及你许愿。”
“……许愿?”立夏有些呆愣的看着他。
“许愿再次见到你,许愿好好的叫一次你的名字。”富江在用残存的力量将身体上的破洞补住,但是力量总会有用尽的时候。
他的时间,不多了。
“想要称呼你为‘立夏’,想要你能被更好的对待,想要为你献上举国的奢华。”富江笑得从容,眸光深深,“想要你……富有整个世界。”
如果再见,想称呼你为‘立夏’。
所以,每一个分体富江,都称呼少年为立夏。
他终于好好的喊了这个人的名字。
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蝴蝶,落在了富江带笑的唇瓣上,那翅膀半朽的蝴蝶在吸食着富江唇角溢出的血。
血液特有的铁锈色,蔓延了蝴蝶翅膀上的脉络。
但是,除此以外,也没有其他的变化了。
吃掉了富江的眼睛的鱼类,变成了富江。舔舐了带有富江血液冰块的猫,变成了富江。
现在,亲吻了富江鲜血的蝴蝶,并没有变成富江。
“所以,我就知道……他要死了。”立夏说着,抚上了手腕上迦勒底发给御主的,腕表形制的联络器。
这是心里感到不安焦虑时,一个下意识的小动作。
“不,更准确来说,从大神宣言的威光开始盛放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了。”立夏拍了拍膝盖上黏着的白沙,“但是……没关系。”
现在的立夏,是笑着的。
那个笑容不比哭好看到哪里去。
川上富江,自始至终都没有伤害过他。
川上富江与利维坦,这两者之间,从始至终都是富江的人格占据了绝对的主导权。
他不知道富江究竟是怎样做到的这一点,又是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与艰辛。
毕竟从那个人口中说出的解释,只是一句故作轻松的嗤笑――‘普通人类的感情,可不会败给所谓的神话。’
立夏强压下心中各种驳杂的念头,梗着脖子,硬撑着道:“我会一直向前走,不会回头。”
不能输啊,绝对不可以。
毕竟,富江可是以这种形式放弃了一切,却又在最后还是选择相信了他――
“英雄?那不就是被世人景仰的怪物。大人做不到的事,反而需要小孩子去做好。这种不像话的世界……勉强着活下去,似乎也没那么有意思。”
富江在自己的血里静静安眠,这一次,没有新的富江。
一个人在少年时期所设想的人生规划,理想,未来……往往最后也只能停留在那个年岁。
是的。
未来往往会与过去的自己背道而驰。
就像藤丸立夏,过去时候他想开一家小书店,或者成为一名宠物医生。
但是,他曾经想的,与他现在正在做的事情相比过于平淡与普通。
他是个甘于平凡的人,只是现实来得未免过于悲伤与轰烈。
那么,川上富江呢?
其实就现在而言,过去的他的所思所想已经都无所谓了。
毕竟他是少有的,任性到毫无改变的人。
“你是川上富江,心弛神往的理想。”
“喂――去学学怎么做个人类吧,别再做什么勇者和主人公了。”他的唇颤抖了一下,微弱的挤出了一个名字:“……立夏。”
无论是一周目将立夏杀死的人,还是富江的性格侧重向利维坦的思维方式时,都说过这么一句话:
‘你不像人间的东西,反倒像神造的一样干净。’
但同时也像是那句‘真稀奇’的感叹一样,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好的事情。
所谓救世之人,就像降世的人神,天选的牺牲品。
因为太过纯粹,总是会容易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