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东流振作起精神,终于确定,贵妃娘娘找他不是取乐子的,而是为了正事。
谈起治河,他瞬间来了精神:“回禀贵妃娘娘,治水一道,千头万绪,确实不是短短几页纸能说尽的,据臣所知,河道治理至少分三大部分,水患之前的修补维护,水患之中的疏通清淤,还有……”
袁萝听着他侃侃而谈,露出欣喜之色。
顾弈站在殿中,目光不禁落在她身上。
恢复女装,袁萝并未如往常一般盛装华服,只穿了一身浅碧色宫装,银线交织的牡丹纹在阳光映照下熠熠生辉,那张惊艳世人的脸庞未着脂粉,比往日少了两分妩媚,多了三分清雅。
闲闲依靠在靠背上的姿态,然他禁不住想起数年前,二哥得了一盆牡丹花,叫什么夜光白,在夜晚的月光之下,会泛出莹白光芒,美不胜收。有那么一瞬间,眼前女子的光芒,与记忆中盛放的牡丹花重合起来。
两人之间还是有不同的,那人在自己身边的日子,更像是清新素雅的夜来香,没有这般艳光四射的迫人光芒,却有着更弥漫久远的温馨甜美……
“……其实这些并非臣一人之所见,很多都参考了家中的藏书,主要是家中一位远房族叔留下来的,他少年时曾经沿着潢河一路向上游学,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对了,他还是咸宁六年的状元,极得先帝看重,可惜后来返京途中遭遇劫匪……”说到后来,沈东流隐有黯然之色。
袁萝一怔。
咸宁六年的状元沈寒知。
这个人,袁萝翻看科举资料的时候注意过,功勋卓著,简直是个全才,十七岁就高中状元,一开始被扔到南疆的雒州,三年之内,硬是将一处贫瘠之地经营地蒸蒸日上,之后被调去治河,这种苦差事,一样被他干的风生水起。咸宁十年,调入京城府衙,断案如神,明察秋毫,却因此得罪了好几个世家,被他们联手作梗,寻了个错处,调派出京,在返程路上遭遇盗匪,年纪轻轻就不幸遇难。
咸宁帝对此勃然大怒,派有司细查了此案,结果却不了了之。
这个人,竟然是沈东流的族叔。
想到沈东流神态间与连延秋若有若无的相似,袁萝突然萌生了一个诡异的念头。
“你跟这位族叔很熟悉?”
“我小的时候曾经跟随族叔住了一阵子,蒙他指点文武两道,获益良多。”
“文武两道,他还会武功?”袁萝好奇。
“当然,我这位族叔武功极高!”提起自幼崇拜的偶像,沈东流两眼放光,“他平时低调,不喜欢展露武功于人前,但我知道他武功之高,不逊文采。知道这件事还是在我六岁那一年,刚到叔父身边,有一天我们一起入山游玩,遇到了一个老妇人,带着一对幼童,被一帮地痞追打。叔父喝退了那些地痞。老妇人哭诉她家中田产被地方恶霸侵占,儿子被活活打死,无处伸冤,那恶霸还要赶尽杀绝,将她孙儿孙女斩草除根。我一时怜悯,还送了她些银子。”
“当天晚上,我们宿在山脚下,我有事去找叔父,却发现他房间里没人,彻夜未归。第二天回来,他只说自己趁着夜色去赏景了,不过我天生鼻子灵,在叔父房间里闻到了血腥味。”
“下山之后不久,又听闻了那恶霸在夜晚不知不觉没了脑袋。这可是当年轰动州府的一件大案,府衙调查了很久都没有结果。那恶霸是一个有名的江湖人物归隐地方,自己武功极高,身边也有不少侍卫,这样被人不知不觉割了脑袋,最后府衙干脆以江湖仇杀结案了。”
“之后我想要缠着叔父教导我武功,可惜叔父不肯,只教我些军略知识,而且他第二年就上京赶考了,再也没有返回家乡。”
袁萝囧囧有神地听着古代版侠客故事。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这位沈状元竟然少年时候还是个热血侠客来着……等等,这形象,跟连延秋差距也太大了吧!
想想那个阴阳怪气的死太监,完全无法同沈东流口中这位热血少年郎联系起来啊!
原本怀疑两人是同一个人的念头又开始动摇了。尤其程巍之前提起过,连延秋武功不济,只修习了点儿强身健体的功夫。不过这家伙惯会装模作样,深藏不露的可能也是有的。
离开曲江池,返回了紫宸宫。
一进门,不禁愣住了。刚才还惦记着的身影就站在殿前的台阶上,逗弄着廊下一只白羽红嘴的鹦鹉,那鹦鹉含着一粒儿果子,一边怪叫着:“谢谢提督!”“再来一颗!”
听到背后的脚步声,连延秋转过身来,从容行礼,笑道:“久不见娘娘,风华依旧,让人欣慰。”微暖的阳光透过窗纱洒进来,映照他雍容端丽宛如画中人。
袁萝眨了眨眼睛,露出笑容,“提督北上一行,倒是憔悴了些。想来此行艰险,能平安归来实在万幸。”
连延秋一走大半年,确实消瘦了些,想必是在北方的日子太忙碌。他不仅要主持明面上的和谈,还要策动暗地里的密探谍报,同时还要半遮半掩地开展袁萝赎回北疆百姓的生意。千头万绪,也只有这个人有能耐周全了。
日前传回来的奏报她已经看过,从各个部落赎回的百姓已经有四万余人,都被送回家乡安置,并分了田产。这四万人耗费了袁萝足足八十多万两银钱。
后续大概还有三四万人,等着这边凑齐了银子,才好下一步的动作。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北戎并未打算撕破脸皮……”连延秋笑道,“为君分忧,也不算辛劳。”
又提到,“因为赎回的百姓太多,北戎那边渐渐有抬价的意思。本来还想着如今国库空虚,无以为继,没想到娘娘命工坊烧制出了这种玩意儿。”
连延秋将最后一粒儿果子喂给呱噪的鹦鹉,然后将小碟子举高,放在眼前,剔透华美的色彩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小碟子只有巴掌大小,却精致无比,正是最近在京城勋贵阶层掀起一阵狂热的景泰蓝制品。
自从一个月前投入市场,迅速变成勋贵世家追捧的对象。袁萝将这玩意儿定在奢侈品的价位上,还特意分成了高中低三档,中低两档的数目多,一件几十两到几百两不能,而最优质的的高档品,每个月只有三五件问世,可能是茶壶摆件,也可能是杯盏碗碟。价值数千到上万两,供不应求。
还有勋贵人家为了凑齐一套,专门去贿赂皇庄商人的。
引起这么大的轰动,当然也少不了韦皇后之前在宴席上的诸般炫耀,引得一众内外命妇眼红不已。
追捧此物的不仅在天裕,好像胡商看过,更是奉若至宝,愿意穷家荡产用宝石等物来换取,说带回国内,必定一本万利。景泰蓝炫目的色彩确实更符合西域的审美风格。
对连延秋的称赞,袁萝内心暗爽,面上故作淡然地道:“一点儿雕虫小技罢了,这些金铁之物,能换来北疆百姓安康,也值得了。”
连延秋笑而不语。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内殿。
袁萝问道:“不是说昨日就能返回吗?”
“在城北安镇娘娘新开的图书馆里蹉跎了一日,看书看得入神,忘了时间……”
听着这个人将自己的功绩一桩桩娓娓道来,还真是挺有成就感的。尤其连延秋笑着凝望她。“臣不过离开半年,娘娘就有如此多的惊喜,实在让臣后悔,北上一趟,错过了多少精彩。”
“咳咳,提督过奖了。”
“非是臣过誉,今日翻看馆中藏书,很多都是宫中或者各大世家的秘藏书籍。如今抄录了放在馆中,供人随意阅览。臣忍不住好奇,娘娘是如何让那些敝帚自珍的世家捐献书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