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笼子里的蜥蜴

那幅油画色彩柔和,以蓝与绿为基调。画中出现一男一女坐在山坡上,风一吹,青草便泛起律动。而湛蓝的长空簇拥着白色的云朵。云影之下,两人相互依偎,他们的白色衣衫在寂寥而空旷的风中飘扬。

油画的右下角注有作画者的姓名:王艺锦。

“这幅画……”从一个美术工作者的角度,谢修哲似乎对这幅画产生了兴趣。

走在最前面的冉雨萱也停下来,解释说这幅是她妈妈生前的作品。而画中的人正是她年轻时的父母。王艺锦,则是她妈妈的名字。

“哦……”谢修哲沉吟片刻,大家才继续往上走。

来到二楼。最后一个房间即是当年的案发现场。管家老张用生锈的钥匙插入钥匙孔时,锁头发出铁锈摩擦的声音,就像是在开启时光机般,房门缓缓打开。随之,一股多年的尘埃混合着陈旧的味道扑面而出。

这里,已经被隔绝很多年了。于世间,它如同一处荒岛,时间与痕迹在此停滞不动。房间内依然保持着十几年前的模样:泼洒墙上的血迹,已变成一块块黑斑,像绝症病人的皮肤;凌乱的医疗工具仍留在原地,染血的绷带变黑了,像死掉的蛇;病床上血迹斑斑,当年冉太太就惨死在这上面。

除此之外,地上和墙上仍保留着警察的作业痕迹。他们用粉笔画着人形圈圈,表明死者所在的位置与姿势。

齐木凝视着其中一个人形粉笔圈,似乎发现了端倪,眉头微蹙。

“齐木兄,你有发现?”米卡卡也盯着那个粉笔圈。可惜他眼拙,看不出啥门道。

“嗯……”齐木继续盯着粉笔圈,突然手指一挥:“你,躺进去。”

他莫非真发现了线索?米卡卡不明就里,立即听话地躺进粉笔圈里,按死者的姿势摆好。良久,齐木仍在沉思。其他人也不由自主地跟过来围观,齐刷刷的目光看得米卡卡有些尴尬。半晌,他终于忍不住问:“齐木兄,你究竟找到什么线索了呀?”

齐木却耸耸肩,一副‘你在开玩笑吗’的表情,毫不负责地说:“什么线索?我只不过觉得这个圈圈跟你的身材很般配而已。”

听起来,就像在逛商场时,突然指着一件衣服说,噢,这很适合你耶。

适合你个鬼!

米卡卡没好气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

“没有线索我们就赶紧出去吧。免得被冉先生回来发现。”他说。

一行人于是拍了几张照片就匆匆退出房间。

刚关上门,齐木忽然问管家老张,关于当年的案情,他知道多少。

“我可什么都不知道!”管家老张像要撇清关系似地慌忙摆手,他说他是血案发生以后才来这儿当管家的,根本不知情。而当年的佣人在案发后都被解雇了。如今,唯一的知情人就是当年的幸存者冉潇。

“看来得找你爸爸谈一下了。”

米卡卡刚说完,冉雨萱便赶紧阻止:“万万不可。这件案子在我们家是禁忌,我爸爸从不提及。如果贸然去问他,可能会惹他发火啊。”

“这样子啊……”

一想到冉潇那张不苟言笑的脸,米卡卡也犹豫了。他可不想平白无故被人骂一顿。

就在这时……

“哇啊!”宅外突然传来刺耳的尖叫。

这惊动了所有人。他们面面相觑,充满疑惑。随即,齐木与林杉首先反应过来,咚咚咚就跑下楼去。

其他人紧随其后。

大家很快跑到外面,再循声赶过去一看。

“噢!”米卡卡等人呆住了。

冷汗,惊愕,恐惧,一样不差地出现。

所有人的视线在一个巨大的铁笼前凝固。

它呈圆拱形,约莫有过百平方米大小,跟一套商品房的面积差不多。用来制作铁笼的铁枝很粗,约有三指宽,铁枝之间的缝隙只有一个巴掌大小,以人类的躯体无法钻进去。不仅如此,铁笼还设置了两道防护网,中间设置一条狭窄的隔离区。要进入到笼子里,必须经过两道铁门。而铁门的锁也不同一般,除了常见的铁锁之外,还配置了密码锁。即是说,要打开铁门,要知道密码和拥有钥匙。

这么牢固的铁笼,所囚何物?

目光所及,只见铁网交错之间,一条巨大的蜥蜴正匍匐着,吐着细长的信子。它的头尖而长,巨大的嘴巴一直开到后脑勺的位置,可见其凶猛。一层层颜色青紫渐次的鳞片,像战士的盔甲一样布满它的身躯,厚实而坚固。而它那尖利强壮的五爪则紧紧地抓着地面,阴狠的目光不知正盯着何物,仿佛随时都会扑将而来。

更可怕的是,此时,铁门竟敞开着!

所幸的是,蜥蜴并没有趁机逃出来。它的注意力全部落在笼内一个男人的身上。

此时,那男人正在笼子的一角,与它距离不出几米。

他手里拿着一只鸡,站在原地瑟瑟发抖。

这人是谁?

他看起来有一米八左右的身高,身材瘦而结实,但在那条巨蜥面前却像只弱小的猎物。他杵在原地,脸色苍白如纸。而他手里那只肥硕的母鸡,扑腾着翅膀,在拼命挣扎着。

此番惊险的场面,惊得米卡卡等人不禁尖叫:“哇!蜥蜴神出现了!”

这就是蜥蜴神的真面目?

只见那男人吓得浑身发颤,手中的鸡趁机挣脱束缚,跳到地上,然后窜到一个角落,蜷缩着瑟瑟发抖。那是小动物临死前才有的绝望,在强大的蜥蜴面前,那只肥鸡的命运仿佛已然注定。可是,巨蜥对此却视若无睹,它的双眼依然盯着眼前的男人,俨然认定了这是比肥鸡更加美味的食物。

它蓄势待发,准备找出对方的弱点,一击致命。

那男人看看跑远的母鸡,再回头看看这虎视眈眈的蜥蜴,双腿一软便跌坐在地上。冷汗自四肢百骸冒出来,他只觉得世间一片黑暗,世界末日般的阴云聚拢在心头。他要死了,他根本无法单靠他的双腿逃离这条蜥蜴的捕杀。

谁来救救我啊……他在心里呐喊着,却百无一用。

那蜥蜴吐着信子,缓缓向他靠近。晶莹的涎水,在地上画出一条细细的痕迹。这样下去,它会把那男人当做猎物吃掉!

他危在旦夕。

见此,管家老张气得直跺脚:“完蛋了!这蠢货是新来的工人,居然把我的嘱托给忘了,私自跑笼子里去!”

“别废话了!”米卡卡也很急,生怕赶不及救人性命,说:“还愣着干嘛!快点救他啊!”

管家老张听了,想打开铁笼的门跑进去,但被齐木喝止。

“笨蛋!你进去想找死吗!”

没有武器防身,贸然跑进去面对一只吃人怪物,无异于自寻死路。想到这儿,管家老张也知趣地退缩了。

“怎么办?”冉雨萱急得几乎掉泪。如果眼睁睁看着别人惨死而无法施救,估计这里的每个人都会内疚一辈子的。

可是来不及了。

只见,那工人连滚带爬向后退去。巨蜥稳步前进,越逼越近。眼看到了墙角,男人再也无路可退。他浑身颤抖如筛糠,双眼瞪大如铜铃,惊恐地看着眼前的怪物。

死亡的绝望笼罩着他。

这时,突然——

“嘛哩嘛哩哄!”他们的身后猛然响起一个咒语般的声音。

由于事发突然,这声音带有某种不可抵抗的威慑力,不仅米卡卡等人一愣,连那条正欲发起攻击的蜥蜴也被吓得一缩,警惕地将头颅转向铁笼外。

此时,那位神秘的斗笠怪女正走过来。她依然戴着斗笠,垂下的黑色面纱遮住了她的脸庞。旁人根本无从看清楚她的样貌,也就无从得知她的年龄和容貌,甚至有可能连性别都是伪装出来的。

只见她快步走进铁笼,丝毫没有停顿。而冉潇则跟在她的后面。

“大师,你这样进去,不怕吗?”冉潇问道。

斗笠怪女似乎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笑。

只见她大约一米六多的身材,十分瘦小,但姿态竟有几分视死如归。她躬身进入笼子里,赤手空拳缓步走到笼子中央,抬头挺胸地面对着蜥蜴,周身充满了威慑力。那气势,宛如从天空俯视的神灵,手握扭转乾坤的力量。

巨蜥的身形顿了顿,转身朝向她。

斗笠怪女毫无闪躲与害怕。

就这样与它对峙,仿佛两个即将一决高下的武林高手。

风吹来,轻轻地抖动着她的黑袍。她散发出的诡异气息令巨蜥踌躇片刻,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爪子,似乎在试探对手的反应。而那吓坏的工人被眼前这离奇的一幕震惊了,竟忘记了尖叫与逃跑。

笼外的冉潇气得低吼:“蠢货,还不快点滚出来!”

这一骂,工人才如梦初醒,赶紧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跑出笼子。刚跑出笼子,他就瘫坐在地上,浑身湿透宛如水洗,身体止不住地发凉。

刚才,他可是差点丢了小命哪……

此时,笼子里。

巨蜥的注意已经全部转移到斗笠怪女的身上。它微眯着眼,全身肌肉收紧,蓄势待发。褐绿色的眼瞳里散发着冰冷残酷的光芒,仅此就能让人不寒而栗。然却,那斗笠怪女依然立定在原地,禅定般纹丝不动,仿佛也正透过面纱盯着逐渐逼近的敌人。

只要巨蜥一张嘴,就能将她的胳膊咬断。

但,她气若神闲。就这样任由着巨蜥步步逼近。

它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荡,似乎在思忖着对手的战斗力。看起来,斗笠怪女的威慑指数为零。很快,巨蜥的双腿肌肉收紧,眼看就要向她扑去。

笼外的众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却在这时——

“米里硒乌里叭轰!”斗笠怪女嘴里忽然快速地吐出一串叽里呱啦的咒语,然后,双手一扬。她的面前扬起一阵白烟。

似乎畏惧这阵诡异的烟雾,巨蜥突然战力全消,畏惧地向后退,逃也似地爬到树上。

刚刚……发生了什么?

围观的人们瞠目结舌。斗笠怪女只用一句咒语,就驯服了可怕的食肉怪物?

那究竟是什么厉害的咒文呢?

不。巨蜥害怕的不是所谓的咒语,而是她扬起的那阵白烟。那估计是令蜥蜴害怕的药物吧。齐木当场就猜了出来,但并不捅破真相。

而这时,斗笠怪女转身施施然走出网笼,无视掉所有人惊异而崇拜的目光,若无其事地走回古宅,只留下一缕渐行渐远的身影。

“快把门关上!”

这时,在冉潇的命令下,管家老张赶紧关好笼子的双重铁门。这下子,巨蜥逃不出来了。

总算是虚惊一场。

呼……在场的人们暗中松一口气。那个工人捡回一条命,也算万幸。不过,他逃不了雇主的训斥。冉潇冲他雷霆大发,“混蛋!你怎么可以打开笼子进去呢?嫌命长?!”

冉潇发火,非同小可。米卡卡都被他怒火冲天的气浪震得退后三尺。可怜那个工人,战战兢兢如一只鹌鹑,忙不迭地道歉:“对……对不起……我忘了。”

“先生,别怪他。他就是一时疏忽了。”管家老张壮起胆子替工人辩解。此二人在霸气侧漏的冉潇面前,就像做错事的小学生,头都不敢抬一下。

“爸爸,别责怪他了。”冉雨萱也替人求情。

这时,冉潇气也消了大半,语气缓和下来,看着工人说:“你先回去休息几天吧。你肯定吓坏了。”

工人如获大赦,赶忙鞠躬谢恩:“谢谢先生。”

冉潇想了想又说:“等蜥蜴神节过后你再回来工作吧。哦,就是6月9号。记住了,别误了时间。”

工人唯唯诺诺,冉潇便让管家老张送他出去。

目送两人朝大门远去的身影,大家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回到铁笼里。

此时,巨蜥已经从树上爬了下来。笼子里只剩下角落里那只肥鸡,它不安地发出“咕咕哒”的声音,侧转脑袋,似乎听到了动静。

饿极了的巨蜥理所应当地向它爬去。它是这里唯一的食物了。

巨蜥的神情有些乏味,似乎在嫌弃猎物过于弱小而唾手可得。但这对于可怜的肥鸡来说,却是灭顶的灾难。终于,巨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过来,未等那只鸡撒腿逃跑便将之在半空截杀,咔擦一下咬断了喉咙。

“咯咯哒。”

撕心裂肺的惨叫之后,鲜血喷洒在地上,巨蜥肆意地搅动着嘴里的食物,肥鸡的骨头尽碎,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羽毛和皮肉被唾液混合成一团可怕的肉泥。最后,巨蜥的喉咙咕咚咕咚地挪动两下,将肥鸡整只吞进肚子里。

吃饱后,它打了个嗝,便慢吞吞地爬上栖息的大树。

铁笼外的人看在眼里,纷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米卡卡惊愕地张大嘴巴,喉咙猛吞几口唾液,背上浮出了一层冷汗。这血腥的片段,深深印入了脑海里,仿佛一场噩梦。

“这……这是不是蜥蜴神?”

冉潇微微笑,不作声,嘴角的讥讽算作回答。

当然,这不是蜥蜴神。这只是他养的一条宠物。

“这条蜥蜴会吃人吗?”米卡卡又提出了一个可怕的问题。

冉潇笑容变得诡异,他看着米卡卡,似笑非笑:“谁知道呢?”

或许吃,也或许不吃。

对食肉动物而言,人类,何曾不是一盘美食?

想到这儿,米卡卡又胆战心惊地看了看树上的巨蜥。它的嘴里仍在嚼碎鸡的尸体,透明的唾液与鸡血混成一道,长长垂涎到地面。突然,它那狡诈的眼瞳蓦然转过来,瞪视着米卡卡。

哇……他冷不丁倒抽一口冷气,浑身轻颤。

这条蜥蜴真吓人哪!

而林杉则彬彬有礼地问道:“冉先生,请问你为什么要养这么一条蜥蜴呢?”

冉潇转眼看去,发现是一个气质不凡的少年。更重要的是,这位少年穿着打扮绝非屌丝,一看就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富家子弟。而且,门外那辆名贵的劳斯莱斯,应该就属于这位少年。于是,他对林杉的态度显然好多了,回答问题也十分爽快:“这里是蜥蜴宅。养条蜥蜴,也不足为奇,不是吗?”

“可是,你不担心有危险吗?”

冉潇哈哈朗笑两声,说:“放心,这笼子里有两道防护栏。而且还有警报系统。这条蜥蜴是绝对不可能跑出来的。当然……”说到此处,他忽然略作停顿,眼神又变得怪异起来,“如果有人故意打开门放它出来,那就另当别论了。”

他的话,似乎藏着某种含义。

大家相互看了看,不知如何接话是好。这时候,管家老张回来了。他身后领着两个人。

一个是于霑,另一个则是他的助手。没错,就是那位经常迟到的迷糊助手。据说这次迟到是他为了锻炼身体,特地骑单车前来,结果走错了方向,差点直奔深圳去了。这不,耽搁了两三天,他才来到古镇。

看到那位新出场的人物,米卡卡惊喜过望,几乎跑着迎上去:“呀,你在这儿哦!”

那助手先呆后喜,冲上来就抱着米卡卡:“小米,是你!”

这故友重逢的场面,看得旁人颇为迷惘。

“怎么?你们认识?”见助手跟米卡卡打得火热,于霑也不禁问道。

“是呀。”助手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跟于霑说:“这位米卡卡就是之前我跟你提起过的名侦探啊。我和他是老相识了。”

读者们是否还记得,曾经有那么一位菜鸟警察,功夫了得,喜欢穿李小龙服装,连名字也只跟李小龙差一个字。他的名字叫做——李小崇!

不过,人们都叫他李小虫。

“噢。”于霑一脸释然:“原来你就是阿虫口中的那个名侦探。”

“是的。我叫米卡卡。幸会幸会。”米卡卡伸出手,于霑却笑了笑,没伸手去迎。

“我知道你。”他说,“你哥哥叫米杰。以前我是你哥哥的手下。”

没想到两人还颇有渊源!米卡卡更高兴了。有了哥哥这层关系,以后办案起来会更加方便吧。哪曾想,于霑补了一句,等于泼一盆冷水:“不过他为人很装逼。我一点不喜欢他。”

“……”

这就很尴尬了。作为装逼高层米杰的弟弟米卡卡,此时嘴角僵硬,不知说啥好。他怎么会料到这于霑跟米杰有嫌隙呢?

完蛋了。米卡卡预感到今后要想插手蜥蜴神的案子,恐怕不容易了。

而看到于霑来访。冉潇也颇为吃惊:“于警官?是你?”

于霑笑了笑,“冉先生,多年不见。你风采依然啊。”

冉潇脸色冰冷冷的,收敛笑容,“彼此彼此。”

看这两人,似乎交情也很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