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的脚步顿了顿,背着手,微微侧过脸来,淡淡笑道:“嗯,明儿不来了。”
“我可否问问为何?是我家待你不周?还是你不想跟着章夫子念书了?”
林海转过身,握了握手中的箫,笑道:“都不是啊,我是说我明儿个不来,后天来。”
贾敏发觉又被涮了,不由又气又羞,反唇相讥道:“呵,我倒不知什么时候考春闱要用到音律了,不然林哥哥长箫不离手,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拿个棍子是要打虎还是摄魂呢!只打虎也好,摄魂也罢,我们这里既没有虎,也没有能离了的魂。”
林海知她指的是他手中的长箫,不由在手中转了一下,道:“哦,四妹妹说这个啊,这个是……”他想了想,笑道,“对,就是打虎、摄魂。我回姑苏,又去了一趟扬州、余杭,听闻现下的姑娘家最喜欢懂音律又爱风雅的公子,娘便让我学习一二,将来也好说个媳妇儿。我本来见着凉亭无人,便想对着荷塘吹上一曲,不想打扰了四妹妹的清梦。摄四妹妹的魂我自是没这个道行,至于这打虎嘛……牙尖嘴利的小老虎眼前倒是有一只。”
“你……”贾敏气红了脸,转而眼珠转转,又一笑道:“哦,我晓得了。都说话本子、戏文里的登徒子,惯会附庸风雅,不是手里拿把折扇,便是拿柄长箫。装作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样子。”
“啪!”那长箫轻轻一下敲在贾敏的头上,林海却板下了脸,训道:“小小姑娘,晓得什么叫作登徒子?我倒是好奇想问问,你是从哪里看来的戏文与话本子?”
贾敏一时哑然,后悔不迭自己刚刚只想着怎么怼他,随口一说就这么说出口了。古时的小姐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有机会看这种乱七八糟的话本?就连丫鬟媳妇子在姑娘面前说话,也是要百般留意,这种下流话是断不能说出来的。
“我……我……”贾敏一时间舌头打了结,也红了脸,心里盘算着怎么把这话圆过去。林海瞧见她刚才一张小嘴叭叭的能言善辩,现下却被他堵得哑口无言,一双灵气的大眼睛却飘忽地转着,像是思忖什么坏主意。有的人在想撒谎或者想坏主意时,眼睛是会不经意间转动的,只是自己不知罢了。
林海觉得眼前的小人儿着实有趣,“你什么你?说不出来我便去告诉贾叔叔。”
“登徒子许就是风流倜傥其实内里又无多少墨水的假才子吧,我也是听赦哥哥说的。”那小人儿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很没底气似的。林海却瞧着愈发觉得好笑,听贾赦说的?那倒也有可能,听闻赦大爷成亲前,有过一段相当荒唐的时光。从他口中听到“登徒子”也不稀奇。
“原是听你大哥哥说的,其实这登徒子也并不是这个意思,不过也不是什么好意,下回可不许说了。”林海又故意板着脸教训起眼前的小丫头来。说是小丫头,其实也不小了,他忽然一怔,发现之前那个蹲在花灯下满脸鼻涕眼泪灰的小姑娘,不经意间已经悄然长高,面容也愈发清丽秀雅起来,那尖尖的下巴,白皙的面庞,林海只觉得握洞箫的手心有些微微出汗。
“那是自然,多谢林哥哥包庇。”只见她像讨到了什么大便宜似的,由刚才委屈巴巴的小模样立马笑开了花,见林海没有出声反驳,便赶忙朝菖蒲招招手,提着裙低声道:“走了走了!”
林海这才反应过来,冷着脸道:“哎,我什么时候说要包庇你了?”
贾敏回头笑道:“我瞧林哥哥不出声,便当你默认了。不过我想,本就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敏儿才疏学浅、见识又短,用错了词,林哥哥一向心胸宽广、是磊落君子,想来也不会去背后告我黑状吧?”
说着,便赶忙拉着菖蒲一溜烟小跑走了。
待那一主一仆的身影从小碎石路上消失在垂花门后,林海才淡然一笑,无奈地摇摇头,喃喃自语道:“小鬼精灵。”
从荣国府出来,一路上,小厮秋实便发觉自家公子坐在马车中怔怔的若有所思,脸上还偶尔浮现莫名其妙的傻笑。
秋实也不好多问,只好打岔问了句别的:“公子啊!”
“嗯?”林海回过神来。
“您既然白天还跟着章夫子求学,为何不索性就听从了贾家的安排住在荣国府里?何必每天还要再回到西街去?这一来一回也耽误不少时辰呢,尤其是现在街市收摊了,人多得很。”
林海笑笑:“人为主,我为客,总归不如自己住着自在,再说了,娘还带了一些女眷过来呢。再说了,贾家有四个姑娘,我一个外姓人常在人家走动,万一碰见了多有不便。”
秋实却不以为然,“那怎么不便了?我瞧着贾家四个姑娘都是有趣的,您不是之前回了姑苏,还总念叨着贾家四姑娘么?”
“秋实!”林海低声制止道。
秋实见自家公子似乎是生气了,便也不再多言。
林海见他不做声了,才义正言辞冷冷地道:“京城人多口杂,随手丢个石子都能砸死个御史言官。你随口说的一句话,对我没什么,可传出去却可能对贾家姑娘名声有损。更严重的还会影响荣国公的仕途。名不正言不顺地住在别人家里,我又何必给人家惹麻烦?”要么就名正言顺,要么就别叫她为难。
瓦上了霜,秋意越来越浓。继续跟着杜娘子学绣花的姑娘们,已经由先前的五人变成了四人。没了贾娴,似乎几个人都和谐多了,也少了一些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