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样的人并不适合在史家那样一个侯门大宅里当宗妇。史家人口众多,几家亲戚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那几房叔叔婶婶都不是省油的灯。若崔氏做自己的大嫂,定会嫁过来没多久便被气死。
喜欢并不代表适合。这个道理,她也是晓得的。
史氏思忖了片刻,缓缓问贾敏道:“你是觉得你子朦姐姐不适合咱家?”
“子朦姐姐哪儿都好,对每个人也都好。跟这样的人相处不累,却也最累。因为你不晓得她究竟是对你喜欢还是厌恶,对一件事是看好还是看坏。就像我从小就和娴姐姐不对付,但和姝姐姐玩得来。因为娴姐姐讲话总是拐着弯儿,而姝姐姐,哪怕前一天跟她打了一架,第二天你只要请她吃一顿点心,也就过去了。咱们家是只有爹爹一支嫡系,又只有哥哥两个嫡子,您又性子敞亮,这样人口最简单不过。实在不需找一个八面玲珑的嫂嫂来替您分担。倘若您真打算如此,那您是打算让朦姐姐做我大嫂嫂、还是二嫂嫂?”
最后一句话,倒把史氏问倒了。起先她最初考虑的当然是赦儿。赦儿是长子,没有哥哥未定亲,就给弟弟先定亲的。
可赦儿年前才出了退婚那档子事,名声还不大好听。如今刚进了神机营,才历练了一番,听他父亲讲,赦儿在神机营很得赏识,再历练几年能有大作为。可现下却是什么都没有的,除了国公府长子的身份。
冷眼里瞧瞧崔姐姐的意思,也是更倾向于政儿。政儿眉清目秀,又知书达理,将来定是个科举上有进益的。谁不想找个这样的夫婿?这两家相看不光是自己一头热,也得顾及人家的意思不是?
再说了,两个女孩儿年纪都和政儿相仿些。子朦端庄、温和贤淑,将来嫁给政儿,定能做好一个贤内助,王家于政儿以后的仕途也是有进益的。是以其实这几日,自己已经隐隐有了比较,便是将子朦说与政儿做媳妇。不是说子胭不好,只是子胭性情温柔淳厚,不善言辞有些软和了,怕当不起这个家。
史氏还未开口,贾敏便已经开口道:“娘为何不问我子胭姐姐?子胭姐姐温柔可亲,长相也更好啊。”
“你子胭姐姐性子太柔了,我怕将来当不起这个家。”史氏叹道。
贾敏眨眨眼,“娘是打算将子朦姐姐说与我大哥哥?”
史氏道:“当然不是。”赦儿同子朦怎么能合适呢?
贾敏不满地撇嘴道:“娘太偏心了,给二哥哥说个能干媳妇,将来还想让二嫂嫂掌权管家哩。大哥哥和未来大嫂嫂太可怜了!”
史氏大惊,“你怎么能这么说?娘哪有那个意思?”
“喏,子朦姐姐做事稳妥,又会说话,才来几天连菖蒲木莲都对她夸赞。日后她若做我二嫂,家里谁还愿意听大嫂的?有道是一山不容二虎,若是再来个厉害的大嫂,咱家里一定闹翻天了。可若是来个不厉害的大嫂,大哥哥本就笨,又不如二哥能干,岂不是兄长还不如弟弟?”
史氏心中一咯噔,虽自己也一直清楚自己偏心眼,可竟没想到在替两个儿子的婚事选择上,也不由自主地如此偏心,连自己都没有察觉。敏儿说的何其对!王家家世好,子朦又会做人,因着崔姐姐的关系,自己定会倚重小儿媳,势必冷落大儿媳。找个厉害的给赦儿吧,两下斗;找个不厉害的,赦儿本就不如政儿混得好,那赦儿那房头岂不是越来越差?
想到这里,史氏重新正视起这个选择来。
上元佳节,神京四处张灯结彩。每到这一日,处在深闺之中的千金小姐难得有机会走上街头,观赏花灯会。
早在还没到上元节前,贾敏就已经暗戳戳地巴望已久了。
一大清早,史氏伺候房氏用完饭,房氏漱了漱口,悠悠道:“今日上元,听说几个丫头都想出去逛逛?”
史氏忙道:“是啊,都是小孩子心性。一年三百六十天,都拘在家中,难得有个热闹可瞧。听说今年御街那头有一人多高的八仙过海灯、天女下凡灯,还有登塔猜灯谜。莫要说几个丫头,家里三个小子也早就蠢蠢欲动了。媳妇已经安排好了跟在每个姑娘身边的丫头婆子,都是各两个丫头两个婆子,爷们儿带两个小厮,另外加派四个身强力壮的护院跟着。三个丫头走在当中间儿,赦儿、敬哥儿、政儿在外围走护着妹妹。准没事儿。”
房氏却流露出担忧的神色,道:“嗯,咱家也不是那等古板不开化的人家,今日上元,闺阁女子本就可以出门。只我听说近日南方闹起义教,西北那边因旱灾而逃荒到神京的人也多。乱糟糟的,被挤着倒是次要,就怕……”
贾代善正好过来,不由对房氏笑道:“娘担忧的有道理,不过孩子们一年到头来也就巴望着这么一天,最近因为娴姐儿的事,大过年的饿都拘着这几个丫头不出门了,若是今天再不让她们出去,不晓得有多失望。我看不如这样,我和阿斓也去,有我这个当爹的在,任何歹人都别想近身。”
史氏没想到贾代善会这么说,史氏却看在眼里,同柳嬷嬷相视一笑,这孟姨娘因娴姐儿的事,在儿子心中形象一落千丈,他便开始念起史氏的好来。儿子儿媳离心好几年了,能重新和好如初,也是她乐于看到的。于是笑着打趣道:“我看是你想和媳妇儿一起出去吧?”
史氏登时红了脸,“谁要同他一起去!都老夫老妻了,也不知道害臊!”
房氏却不以为意,“嗯!就是要一家子整整齐齐的出去,叫旁人知道我们荣国府就是父慈子孝、夫唱妇随。”
房氏笑了笑,扭头对柳嬷嬷道:“让月盈也跟着一道去逛逛吧。来了神京这么久,还未四处瞧瞧看看。”
柳嬷嬷也笑着颔首,应了一声。
房月盈正在窗下同谷雨、春杏一道裁剪窗花,刚剪了一张鹊跃枝头出头,主仆三人笑着比照。
“姑娘剪得真好,手真巧!”
“就数你嘴甜。”
谷雨眼尖,一眼瞧见柳嬷嬷走过来,忙站起身来,“柳嬷嬷好。”
房月盈也旋即站起,对柳嬷嬷笑道:“嬷嬷好,您这边坐,春杏快,给嬷嬷看茶。”
柳嬷嬷细细打量着表小姐,心里思量道:这表姑娘刚来的时候,还有些憨直,也有些小心气和小脾气。经过了这名大半年,吃穿用度、学艺都是同府里的姑娘一样,逐渐也出落得如同世家闺秀,举手投足仪态大方端和,实属不错;只是原本那憨直又有些心气的性子,已经逐渐被磨平了,反倒有些小心翼翼。
寄人篱下的孩子不容易。柳嬷嬷不禁对房月盈有几分同情和怜爱,遂笑着对她道:“不用上茶了,我就来说几句话。老太太说了,今日上元佳节,府里几个姑娘都要出去看花灯逛庙会,让表姑娘也跟着一道去热闹热闹。回头穿个斗篷,带上两个丫头,照顾好妹妹,跟在赦哥儿他们几个后头便是。”
房月盈有些惊讶,先是一怔,接着顿时喜出望外,对柳嬷嬷谢道:“多谢嬷嬷,多谢姑祖母。春杏!”房月盈微微侧首看了春杏一眼,春杏顿时心领神会,忙从袖口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小荷包来,“嬷嬷,年节下的,给您打点酒喝,别嫌弃少。”
柳嬷嬷看了一眼那荷包却是没有接,只对房月盈笑道:“姑娘自己留着吧,我跟在老太太身边什么都不缺,倒是姑娘自己多留些傍身的银子才好。老奴便先告退了。”
房月盈的脸色稍稍有些不自然,勉强挤出笑脸送柳嬷嬷出了门。才放下棉帘子,小声对春杏道:“你说她未收我的荷包,是不是嫌少?”
春杏晓得自家姑娘又胡思乱想了,“姑娘您多心了,我看柳嬷嬷平日里人很好的,不是府里那等动辄伸手要银子的婆子。再说了,她跟在老太太身边,又到了这个年纪,吃穿本也是不愁的,比那些粗使婆子尊贵百倍,连太太都敬重,还缺咱们这点儿?”
房月盈点了点头,喃喃道:“说的也是。”
今年的元宵花灯会的确和往年不同。二皇子因着侧妃李氏娘家人,同徐家那联姻打算,挨了圣上好一顿劈头盖脸的教训。皇上这个年纪最忌讳皇子拉帮结派,他竟无意间和宫里的柳贵人差点扯上亲戚关系,真是冤大头!好几年苦心经营的好印象都付之东流,岂能甘心?
所以这次元宵灯会,二皇子特地与京都府尹筹划一番,将东街御街布置成整条花灯街,更是铸造了一对金光闪闪的花烛塔,那塔并非蜡烛,却是花灯做成的彩烛模样,如高楼耸立,很是壮观。就摆在观音庙前,不少人都过去祈福。而站在皇宫前门楼的顶楼,便能将整个灯市尽收眼底。更为精妙的是,那二皇子精心设计,让工匠按图纸挂灯,待圣上同皇后、太后登楼,便会看到整条灯市街如同一条通体发光的金龙。
灯市繁华,今日京城百姓贵族皆出门,更有国泰民安,万家灯火的意味。
有了父亲母亲在前头开道,贾府几个小辈自是欢喜得不得了。同行的除了贾家的四个女孩,还有东府的贾敬也非要厚脸皮来凑热闹,以及搬过来的王家母女四人、被贾政邀约而来的林侯公子。唯有贾娴被老太太下了死命令,只许在荣安堂里待着闭门思过。
这一行人浩浩荡荡而来,里头无论男女长幼又都女美男俊,路上不知惹了多少人回头看。那贾代善左手牵着小女儿,右边挨着大儿子,心里别提多美了。就是史氏扭扭捏捏似的,始终不肯与他并肩走,一路只和崔氏这个好姐妹说话。许久未见史氏如此神采奕奕,同崔氏聊天时流露出的女儿家情态,让贾代善不由想到了年轻时。再看看自己如今儿女双全,家也兴旺,对史氏生出几分真心的歉意。
“这是谁家的公子?怎么生得这么俊?”
“就是就是!”
一路皆有人窃窃私语,待不知从哪里扑过来一个不知谁家的小娘子,将一柄荷花灯含羞带臊硬是塞到林如海手中时,贾政终于大笑起来,“如海啊,我总算知道这一路上那些朝咱们看的都是看谁了?原来都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