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鹰犬(四十七)

“不然。”这转念间再出口,话便成了这般:“痛苦便是痛苦,哪里又分什么毫无意义与变得更强。痛苦过去了,虽然可以说是磨砺成长,却也依旧改变不了痛苦的实质。”

崔光召原是为反驳而反驳,只是这话一说出来,他自个儿倒也咂摸出几分道理。

“避无可避、横亘在必经之路上的痛苦只能坦然应对,可世间之事未必都是如此。”正如正儿八经的修炼,吃苦受罪避无可避,这正是横亘在武学一道的必经之路上的,可旁门左道却更是基于个人选择。当然,武学之外,余者亦然。大道三千,莫不如是。

“圣人云: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我以为,所谓让人变得更强的痛苦、如何强、何以强,已悉数于圣人之言中。我以为,这与趋利避害、与畏死乐生并不冲突。”

……

孟子这句话,出自《告子下》中《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一篇,这句话用于对痛苦的理解,通说一般是用来论证其积极性的。当然了,后世也有一些新说新解。也有人区分痛苦的进入性与功能性、拆解因果关系,以其来削弱论据的。崔光召有点这意思,但更多的,他是在表达一种有所为的限制。除开他原则认定的,其他的所谓痛苦便都可以被纳入“趋利避害”的范畴。

至此,程知一扫先前的犹疑。

这个问题交流到这里,已经足够了。明心见性,内外通达,程知相信,不论接下来事情出现何等变化,都难以动摇崔光召的道心。他之道,是基于道,而非基于痛苦与欢愉。

程知微微一笑,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颇为放松。

“多谢崔公子了。得崔公子一席话,顾某受益匪浅。”

“……”

屋内一时无言,另外三人视线相交,并不明白她这会儿受益在哪了。徐文蓁倒是瞧出来顾绥此刻意在崔光召,从他身上打探出了什么。只是围绕这杀狗的故事,虽说大致是知道这俩人在说的什么,可徐文蓁品了品,却还没能看清顾绥意图。

还是崔光召,琢磨着顾绥莫不是真有什么疑难,听进去自己话了。顿了顿,余光上下扫了扫,直接开口验证。

“喔?能有助于顾大人,倒是崔某之幸了。以顾大人武艺之高、智计之强,寻常想来也生不出波动。看来崔某与顾大人倒有缘法。说起来,距上回定州一别,顾大人如今的修为…可称莫测了。这可不是年少有为么,不说同龄人中无出其右,纵是成名前辈也未必能敌。”所以下面是重点,“顾大人应是…先天之下无敌手了吧。”

疑问的句式,陈述的语调,再加上片刻的停顿犹豫,程知心下了然。方才动手,便知此时修为已在崔光召眼中,而眼下,他既是问出了口,程知也就爽快承认了。

“崔公子谬赞了。这些日子,承蒙义父指点,我确有进步。我如今的修为,照义父的话来说,倒是同崔公子所言差不离。”

“……”

又是一阵静默。

顾知昘手指蜷起,手心攥紧。先是震惊于崔、徐二人先前对顾绥的猜测。他们猜测的不简单,竟是这般不简单。先天、连带触及先天门槛的,世间屈指可数,先天之下无敌手岂不是排得上号的高手了?与有荣焉的骄傲尚未升起,随即又闻得她口中称呼的义父二字,脸色骤然一变。

见着程知点头称是,徐文蓁自然也是震惊。可她这震惊里头却掺杂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至于义父的称谓,徐文蓁同样也听到了,只不过这会儿她的兴味已然盖过了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