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之女(一二六)完

晏文蓁忽地一笑,柔和了神色。程知亦是弯起了嘴角。

……

“看中?子归眼神真好。我与杜玉一同生活了十数载,还不及你几个照面。”

“所处位置不同,看事情的角度不同罢了。”

程知思及杜玉举动,不由笑了笑,感慨道,“早在沂城之战前夕,我便托她对你多加照看。她素来知晓我对你的情意,无论你寻她问什么,那也是你我之间的牵扯。有什么,你自会同我说。”

啧啧一叹,“心思细腻,老道周全,还是情场老手。”

晏文蓁眼尾一横,“论到善识人心,谁能与你相较?杜玉想来也是见识过你的德性了,才会那般。”

“……”具体是哪般?她都同你说什么了?

“我从杜玉口中探得你昔年行事,你明里也看似给了她许多选择,可事实上,你一举一动都昭告着,选你,依你的意愿来才是最好的,你又哪里给了她决断余地?

所以,我会说,你眼下对我,用的也是同样的招数。”

“……”

晏文蓁眉梢一挑,抬了抬下巴,“你是不是想说,世人还就吃你这一套?”

“……”程知眨眨眼,很是无辜。

也不待回应,晏文蓁随即嗤笑一声,“对,你是对的。且不论别人,我晏文蓁确实吃你这一套。

昔年我便说过,你傅徴才智无双,谋算从未失手,我自不会例外。

你那一回告知我父亲死讯之后,我冷静了几天,仔细想了想,心下最强烈、最明显的反应竟是奇怪。奇怪你语焉不详,只说了结果,事情经过半点没提。

于是,我当时只循着本能心意,去弄清楚境况始末。

我直接去寻了杜玉。由她入手,总好过去寻你傅家的人。她与我父亲纠葛甚深,她必会尽可能地去探明你这位新主上的行事用意。有她那般经历,必是心思满腹、隐忍多疑之辈。

那么,英明神武、神机妙算的傅家主上,你倒是猜一猜,她都同我说什么了?”

“……自是说了令文蓁你满意的话。”

“……”

程知扁扁嘴,思忖片刻,接上,“想来是如实相告,让你知悉了你想要弄清楚的境况始末。”

“如实相告?”晏文蓁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所以,你确是有意语焉不详,有意引得我去查看。你确是故伎重施,正如燕州城那回。

你说过,事情种种矛盾之处,我情绪激动之下许是注意不到,待得冷静下来,便会去细细推敲。所以,这一回,这种种矛盾之处,也是你有意留下来的。

对不对?”

“我还说过,我会这么做,是仗着文蓁你信我。”

“你信我信你?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为什么不亲口告诉我?”

“你聪慧敏锐,经过摆在你面前,事实不言而喻。”

“那为什么不是你来摆?”

“……”程知默然。

“我换个说法,乱军之中,杀一个乱臣贼子,为何是你傅大将军亲自动手?因为你百步穿杨?因为你例无虚发?”

“……”依旧沉默。

“不!都不是!只是因为你想要亲自动手。

因为我父亲无论是死在谁人手中,都可以算到你头上,那不如由你亲自送他上路。因为我晏文蓁若是非得要有个杀父仇人,那人不如是你。

……”

晏文蓁早就明白了,可此时提起,还是忍不住心中酸胀。

抿抿唇,“你是要用你我的感情,来使我彻底放下我与我父亲之间的,你所谓的,仅余一丝血缘上的羁绊。

杀父仇人,你明明可以不用担这个名头的。正如杜玉所说,乱军之中,死上个把人也是寻常。”

“然后呢?我或是历数你父亲行事,或是为你除去动手之人?之后毫无芥蒂?

不,文蓁,你不会的,我也不会的。我们都不是自欺欺人、粉饰太平之辈。伤口需要敞开,才会愈合。我等你真正放下。”

所以,从始至终,程知都没想过遮掩。有些事情,没说,只是时候未到。

“……”这会儿换做晏文蓁无言。

“若是我猜不到呢?若是杜玉没有转述你原话呢?”

“你方才不是问过了,我可以坦然接受一切结果。”

见着晏文蓁欲言又止,程知笑了笑,“你莫不是还要问我值不值得吧?”

晏文蓁仰头,眼角涩然。闭了闭眼,紧紧环抱住眼前这个人。

……

良久之后,声音闷闷传来,“傻子!那一年我前往燕北,你悄悄跟在后头,你不就该知道我可能猜到了么?你怎么不去问杜玉?怎么不来找我?”

“我在等你,至少…要等你孝期过了。”

晏文蓁失笑,“所以,坦然接受一切结果,果真是假模假样的说辞么?”

程知垂眸,轻咳一声,“是我信文蓁。你不是果然懂我的么?你既是来了,便是你放下了,那前事也无需要再提。”

晏文蓁眼波流转,面上闪过一丝奇异之色。

“子归你心有七窍,可我眼下,却要告诉你一件你没有算到的事情。”

“……”

晏文蓁叹了口气,定定瞧着程知,“杜玉对你,却有真心。那个时候,我寻上门试探,却被她明了我来意。之后,她不但如我所愿,全盘相告,而且还讲述了她的身世际遇。那一日,我们聊了许久。”

“什、什么?杜玉她,她提了身世?”

“你很惊诧?是的,她提了,提得很是淡然。她说,她曾经被一个人一口道破身世,在她面前极度失控,可却也因着这个人,此后再不畏惧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