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
沭华以手拨弦,悠然道:“人心难测,唯独装聋作哑的人才活得自在,希声他得留着耳朵听琴,留着嗓子给官人唱曲儿,不能装聋作哑,只得装瞎,这世上许多事情……看不见才是最清静……”说毕声音渐低下来,手指轻轻一拧,悦耳琴声奏响。
是时只闻希声唱道:“冤家,冤家,一池秋水冬来化雪,雪里融着你,泥里融着他……”
张慕侧着头,安静听着,希声薄唇微颤,边唱边发着抖,白皙的脸庞上,眉眼间蒙着块黑布,带着孤苦无依的茫然。
恍惚间与多年前,龙央殿中挨板子挨到一半,抬头望向院内的李庆成重合在一处。
又似是那天离开葭城,策马独自逃出西川官道岔路,在雨水里被淋得发抖,躺在路中央,嘴唇颤动,双眼一片空洞,望向灰白天空的孤独太子。
一眨眼,悠然岁月在歌里掠过去了。
再眨眼时光阴荏苒,张慕说不清前头等着的是什么,有时他甚至想伸出手,拉着走在前头的李庆成的手,让他转身,不再朝他的龙椅,朝他的京师走。
宁愿安安静静,抱着怀里的人,在路边坐下,编个草蚱蜢,摘朵花,小声说说话,坐一辈子。
希声唱完了,沭华把他引到张慕身边,希声脸色发白,轻轻倚在张慕怀里。
“过来。”孙岩不禁也动了心,朝沭华招手道。
沭华依偎在孙岩身侧,孙岩抬袖轻拭他的额头,小声道:“怎有处乌青?”
沭华怔怔看着张慕与他怀中的希声,低声道:“被客人打的。”
孙岩叹了口气。
张慕恍若置身梦境,颀长手指拈着那小倌下巴。
希声仰起脸等候,锋利的薄唇抿着,与李庆成如出一辙。
张慕轻轻卡着他的脖颈,正低头想吻,却又定住动作,改而以指头解开希声的遮眼布。希声眼睛水灵,眉毛犹若长河里的一粼水沙。
不是那双锋芒毕露的眼,也不是柳叶般笑起来会弯的眉。
张慕轻轻地把他扶稳,让他坐到一旁,摇头道:“醉了。”继而长出一口气,一手按膝起身。
孙岩道:“慕哥?”
张慕摆手,出了厢房,回手带上门,缓缓朝梯下走,秋娘正与数人谈笑,见张慕衣冠齐整地下来,俱是纷纷躬身。
张慕在女人们的目光注视下走出满堂春,孤独的高大身影消失在漫天飞雪中。
三更,刺史府。
孙铿失魂落魄地回了府上,孙刺史早已歇下,却被孙铿拍门叫醒。
“爹,我今夜听了个了不得的事。”孙铿袍子未换,靴下沾雪在厅中化了满地水。
孙刺史怒斥道:“孽畜又去眠花宿柳!我迟早会被你……”
孙铿讥刺道:“既是这么说,多的也不提了,有人祸事临门尚不自知,简直愚蠢至极!”说毕甩了把袖,目光游移,转身朝卧房里去。
孙刺史喝道:“孽畜说的什么话!说清楚!”
孙铿保持着侧身的姿势,停下脚步,眼望厅中地砖,喃喃将夜间所闻详细说了,其父越听越是心惊,不禁变了脸色。
“你是还未曾睡醒!”刺史重重斥道。
孙铿道:“罢罢罢,爱信不信,儿子收拾细软走了,爹爹好自为之。”
孙刺史眼珠一转,捋须道:“且慢。”
孙刺史道:“你去换身衣裳到厅来。”接着朝管家吩咐数句,管家躬身出门去。
孙铿换过衣袍出厅时,却见孙府马车接来了一个人,正是沭华。
沭华刚送走客人,正想歇一会,却被刺史的手下人带了过来,今夜实是一波三折,不知该如何应对,张了张口,最后唤了声:“公子。”
孙铿面带忧虑不应声,孙刺史却道:“你唤沭华是罢。”
沭华不安躬身,孙刺史吩咐人取了银子赏他,缓缓道:“今日不是追究你与铿儿的事,你且将今夜陪了哪些客,都说了什么话,细细与我从头道来。”
沭华寻思良久,便将今夜之事说了,待说到李庆成时,孙刺史便询道:“你当时唱的哪一句引他发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