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怨(四合一)

可惜天不遂人意,女官们自有搜查的手段,还真让她们找出许多“不合规矩”的东西。綦烨昭看的冷笑连连,满脸嘲讽的嗤道:“朕只当你们温柔可爱,可没想过你们一个个都有大本事傍身呢!好!真好!”

一众妃嫔被吓的浑身发抖,有几个胆小低位小主更是吓的连连磕头求饶。綦烨昭看也不看她们的丑态,只盯着女官问道:“你们只查出这些来?”

为首的何姑姑依旧镇定,跪下行礼道:“主子们宫里确实是没有旁的了,不过用食盐谋害太后的法子本留不下什么痕迹。陛下若真要查,不如拘了各位主儿近前的大宫女问一问,当主子的少有秘密能瞒过心腹宫女的。”

可见这是个狼人!林公公默默在心里给何姑姑打上敬而远之的标签,往后千万不能得罪了她去。綦烨昭心头正烦躁,也顾不得给谁面子,上前一步逼问何姑姑:“你确定这样可以问出真凶?”

何姑姑冷静的摇头:“若是真凶真的在各位主儿里头,那就一定可以问出来。若是问不出个结果,也就说明真凶另有其人,陛下还要审问内务府和各尚宫局,凡是与宫女灵犀接触过的人都有可能是真凶。”

綦烨昭脑子里嗡嗡嗡的响的厉害,索性点了何姑姑道:“三日,不,一日。朕给你一天的时间,今日之内后宫上下皆听你调度。若是你在今日找不出谋害太后的真凶,你就自个儿提头来见吧。”

何姑姑并不惧他威严,恭恭敬敬的磕头谢恩,复又问道:“那皇贵妃处……”

“皇贵妃自不会有这样的心思。”皇帝陛下直接打断她的话:“你就不用往长乐宫去叨扰了。”

何姑姑领旨去了,綦烨昭回过头来眼神晦暗的看着屋里的妃妾,轻声却不容反驳的吩咐:“你们也别往旁的地方去了,一块儿就在这里给太后守灵吧。”

所有人战战兢兢的应了,并不敢提出反驳来。皇帝陛下看了韩昭媛半晌,直到她身形忍不住颤抖,才点了点头道:“你是个好的,太后的丧仪和守灵哭灵都由你安排。”

明明皇贵妃点的是穆心鸢与韩云衣两人,甚至敬妃的位份还在韩昭媛之前,可陛下发话,谁也不敢有半点不遵从。穆心鸢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承认韩云衣比她更利落果敢,只得乖乖后退一步,将主位让给韩昭媛发号施令。

至于身为中宫之主的皇后娘娘,显然已经被所有人彻底忘在了脑后。苏月婉做下的糊涂事太多,不仅将潜邸旧人的好感值彻底败光,连新晋的妃嫔们也敢打心眼里的看不起她。可是她一无靠山二无实权三无子嗣,连陛下也彻底厌弃了她,除了将自己缩在角落假装是个透明人,她又还能如何呢?

皇帝陛下环顾这满屋子容貌姣好的女子,想着何姑姑查出来的些许手段,只觉得从心头冷到了四肢百骸。再看一眼太后遗容,綦烨昭再也忍不住,带着林公公匆匆出了延寿宫,径直往长乐宫里去喘息片刻。

幽然暗香沾染了冬日凛然悄悄吐露芬芳,长乐宫外殿的墙角处,数枝腊梅兀自热闹的开着。金橘拿了把金绞剪左右打量的挑选花枝,看陛下进得门来,急忙屈膝行礼。

綦烨昭闻着醉人的花香,周身寒意也渐渐平息。抬手叫了起,他一壁往里走一壁随口问:“皇贵妃可醒来了?”

金橘将剪子交给旁的小丫头,自个儿跟在陛下身后一块儿进屋,口里答道:“娘娘刚醒来,仍是觉得有些疲倦,太医让主子用些好克化的膳食便继续歇着。”

綦烨昭点点头,推开了内殿的门,又穿过两重帷幕,正看到半躺在床上的陆清浅。皇贵妃娘娘亦是惊讶:“您不是在延寿宫里忙着么?怎么得空过啦了?”

她有些赧然的抱歉道:“可惜我身子不争气,竟是没法儿送母后最后一程。”

她眼圈儿犯红,泪珠又掉落下来。綦烨昭跟着鼻子一酸,哑着嗓子劝道:“你好好将养,别想那么多。”

陆清浅低声“嗯”了一句,仍是抹了一阵眼泪才平静下来,复又再次问道:“您怎么没在延寿宫呆着?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綦烨昭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韩昭媛的发现说了,又解释道:“何姑姑做事儿有些泼辣,说不得会闹出什么动静来。朕怕你听见了多想反倒不好,干脆与你先说明白。”

陆清浅了然的点头,抿了抿嘴却是什么都没说。她握着綦烨昭的手轻轻用力,仿佛这样就能带给他坚强支撑的力量。

綦烨昭揉了揉她散乱的发丝,正要再安抚两句,却听到外头传来匆匆脚步声。何姑姑不顾林公公的阻拦在外头高声禀报:“奴婢已经查到线索,亦知道是何人所为了,请陛下移步御览供词,并将安修仪立刻捉拿审讯!”

听到安修仪三个字,綦烨昭先呆了呆——非是他觉得这个人不该是凶手,而是在他脑子里,几乎已经忘了后宫中还有这么一个人。

安修仪,陈笑雪,与陛下同岁,是綦烨昭的第一个女人。在綦烨昭的印象里,她始终是衰老苍白病恹恹的模样,低调卑微的让人根本不愿意多施舍一个眼神。

皇帝陛下愣了一刻,只觉得匪夷所思,又变成暴跳如雷。他快步到外间直视何姑姑与一众女官,控制不住嗓音的锐声问道:“她是疯了吗?你们确定没有错?”

何姑姑到底是个狼人,面对陛下的怒火丝毫不怂,反而心平气和的继续往外放大招:“奴婢审讯过安修仪跟前的三个大宫女,皆证实了她心怀叵测频施毒手的事实。不但是用食盐谋害太后这一桩,另有当年谨昭仪身死、大皇子出花以及大皇子突然冲撞太后,实则都是她在暗中捣鬼。”

“你真的确定?朕和太后待她不薄!她怎么可以这样丧心病狂?”綦烨昭只觉得这世界都疯了,尤其是当年綦堃硕染上天花,安修仪还记着给他烧香祈福:“陈氏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何姑姑将摁满了指印签字画押的口供双手呈上,语气平静的束手回禀:“奴婢只知道这一切都是安修仪所为,至于她为何要这样做,只怕唯有她自己才能说得清楚了。”

綦烨昭匆匆浏览过一张张写满文字的白纸,心头一股怒火几乎要将他燃尽。他顾不得多说,甩手出了长乐宫,显见是要去找安修仪当面对质。

延寿宫中,妃嫔们正惶恐不安的哭泣,忽而见到陛下去而复返,二话不说便是一耳光将安修仪抽倒在地。陈笑雪却并不慌张,慢慢爬起来站直了身子,用她惯常的沙哑低沉的声音问道:“陛下好大的火气,岂不知怒火攻心,于身子不好?”

轻柔细语的关怀在綦烨昭听来分外可怕。他将口供摔在陈笑雪脸上,深吸一口气直问道:“你是认罪还是去慎刑司走一遭?”

纸张飘落在地,陈笑雪并不看它们,反而轻轻抽了抽嘴角似乎是笑了:“臣妾做的事儿太多,不知陛下说的是哪一件?”

她好整以暇的掰手指算:“让周丽贞小产的山楂糕是我做的,赵月娘那回早产也是我在她鞋上夹了软针,可惜我不知她是给王妃试药,不然根本不同多此一举。”

“陆侧妃手段了得,我竟是直到进宫才找到机会给綦堃硕下点儿有趣的小玩意儿——结果又被她将人救了回来,简直是太让我失望了。”

“啪”的一声,又是一个耳光,綦烨昭已是气的发狂:“你大胆!”

“臣妾当然大胆,多谢陛下夸赞。”安修仪一边撑起身子一边惨笑:“反正陛下本也不在乎子嗣,就算臣妾不出手,也自有您自个儿让他们去死,又何必怪罪臣妾呢?”

她转头看一眼尚未放入棺椁的太后的尸身,有笑了起来:“臣妾是太后娘娘赐给您的,所以要说缘由,不也应该怪她么?”

她眼中有一丝伤痛划过,复又化作嘲讽:“我可不会忘了太后的恩典。当年明明说好了,等我年纪到了就让我出宫许配人家,谁知她一转头就让我去伺候你——”

陈笑雪摇摇头道:“您猜猜,明明宫中有被调丨教过的人事宫女,为何太后非得用我呢?不是太后信不过别人,而是太后非要在您身边安插自己的心腹,掌控您的动作才能安心。”

“可惜我是个没用的,在您心里比不上王妃的一根头发丝儿。太后自然也不会给我脸面,或者对她来说,我就是这样可以随手丢弃的人吧。”

“她看不起我,可到头来还是中了我的算计,您说这事儿可笑不可笑?谁能想到盐吃多了也会要命呢?堂堂太后!高高在上的太后!竟是死在了盐粒儿上,你说是不是一点儿不体面,全然配不上她的身份?”

綦烨昭的回答是直接一脚踹过去,将她踢的撞在一旁的红木大柜上,额头被蹭破了一片,鲜血一滴滴滴下来。陈笑雪捂着腹部狠狠咳了几句,抬头时竟然依旧在笑:“您是个痴情人儿,不把人命看在眼里,一边儿毁了我们这些女子,一边儿还嫌弃我们脏了您的身子——”

她的目光在皇帝脸上划过,忽而想起了景明八年,彼时綦烨昭还是宫中皇子,尚未开府娶妻。虽然有着心心念念的苏月婉,可太后挑选了身边的大宫女赐给他“开蒙”,他也并未拒绝。

她的运气其实很好,綦烨昭不是耽于女色的人,在开府前只纳了她一人。而她的身子也是争气,不过大半年后,就怀上了睿王爷的第一个孩子。

她曾憧憬过王爷开府后封她个庶妃,或者更好一些,生下王爷长子当个侧妃也不是没可能。但她实在低估了綦烨昭的狠心——因开府大婚在即,他毫不犹豫的一碗药汁子给她灌下去,让她腹中尚未成型的孩子就这么去了。

没有太医的诊治,没有精心照料,她不闻不问的被丢在后院,还成了王妃的眼中钉肉中刺——直到三年后,陛下又指了两位侧妃入府,陈笑雪的日子才好过了些。

只是这三年,也足够将她的精气神一气儿拖垮。十六岁的綦烨昭不会觉得为了正妃打掉侍妾的孩子有什么不妥,可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再没有什么比这更痛苦绝望了。

“您还记得那个时候么?我被太医诊出有喜时多开心。”陈笑雪的眸中没有泪,却凄惶的让綦烨昭都不敢直视。“可是您告诉我什么?您说您要迎娶正妃,正妃有孕之前,谁都不能先生孩子。”

“那一碗药啊,我至今还记得是多么苦涩。我躺在床上哭了三天三夜,到第四天时,您终于从陛下那里求来了大婚的圣旨。”

“那时我还不明白,我还以为是我身份卑微,我居然差点儿就认命了。”陈笑雪忽然大笑起来:“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后院的女人也好,子嗣也罢,都是可以轻易为了您所谓的爱而牺牲的。”

“您是个多痴情的人啊,既然这样,您还要什么子嗣?”陈笑雪越说越畅快,几乎是呼啸般喊道:“你就该断子绝孙,守着你的真爱断子绝孙!”

“你闭嘴!”綦烨昭重重的踹她,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心慌。他像发怒的狮子一般咆哮:“朕好吃好喝的将你养在宫里,给你位分,你竟是这般狼心狗肺?!”

陈笑雪一声声咳出血来,依旧笑的开心:“臣妾哪里狼心狗肺了,臣妾是在帮您啊。现在多好?总想着让您纳新人,把女儿家往火坑里推的太后也没了。大皇子虽然没死,却是已经废了,若不是长乐宫和乾元宫看的紧,我还要把二皇子也送下去,让你只管全心全意的爱你的正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