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意(四章合一)

两人都略过了王妃不提,于陆清浅来说,是她明白王妃并不会对这个孩子动手,穆慧妃的想法却不同——在她耳中,这是陆清浅的承诺,一定保住这孩子不被王妃再“不经意”的害了。

虽这姑娘太过聪慧,可有时候与聪明人交谈,总比和蠢笨之人来的痛快。穆慧妃想了想苏月婉,觉得陆清浅这般也是极好的,至少她能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绝不会给王府里捅出篓子来。

府里的侍妾庶妃安安静静在侧妃娘娘手底下讨生活,一点儿没有不甘心。尤其是武盈袖和赵玉娘,更是过的如鱼得水,不知多快活。可惜好景不长。三个月之后,王妃娘娘病愈“出关”,陆清浅二话不说,又将账册连同两位嬷嬷一块儿送回了守心院。

苏月婉自说不出让陆侧妃接着管家的话来,綦烨昭有诺言在先,也只能依了她这么做。好在陆清浅早敲打过各处管事,又有两位嬷嬷熟悉了运作,倒能帮衬着王妃将王府管的有模有样。

睿王爷观望了两天,总算松了口气。可惜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突然一个晴天霹雳落在后院——怀着身孕的赵玉娘不知怎的在去请安的路上滑到,没一会儿便鲜血流了一地,眼看着要不行了。

这回苏月婉并陆清浅是齐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正妃侧妃难得“摒弃前嫌”,一块儿坐镇指挥,让小太监将赵玉娘抬进早已准备好的产房里,又差人去叫接生嬷嬷与秦太医立刻赶来。

秦太医府邸离王府不远,他一路小跑,小一刻钟也就到了。顾不上后院避讳,老人家直接捏着赵玉娘的手腕给她号了个脉,转身提笔写药方儿,一边解释道:“赵侍妾肚子里的孩子再有十来天就足月了,这会儿生下来十有能活。只我得用几味厉害的药材,只怕侍妾生完孩子要受不住。”

虽是这么说,他却没问两位王妃保大保小的话,直接将药方递给了跑腿的小学徒。无论陆清浅还是苏月婉都没说什么,默默看着老嬷嬷将一碗滚烫的黑色药汁子给赵玉娘灌了下去。

不过片刻功夫,原已经昏迷过去的赵侍妾突然清醒,在接生嬷嬷的指挥下一壁忍着叫唤一壁努力生孩子。只没一会儿接生嬷嬷又转了出来,有些无奈道:“侍妾的产道打开的不够,可孩子不能耽搁了,您二位看……”

“你有什么法子只管用。”苏月婉冷声道:“只要保证孩子平平安安生出来,其他一切都不必管。”

接生嬷嬷连忙应了,陆清浅忍不住闭上眼。她自然知道嬷嬷要干什么——事实上侧切手术并不算残忍,只是这个时代没有抗生素,产妇挨上那一剪刀,少有能避过伤口感染活下来的。

一声惨叫过后,屋里的呻吟声渐渐弱了下来,却传出孩子嘹亮的啼哭声。接生嬷嬷兴高采烈的捧着襁褓出来:“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府里多了个小郡王。”

苏月婉也很开心,亲手抱着孩子悠了悠。陆清浅到底没忍住多问了一句:“赵侍妾这会儿怎么样了?”

她话音未落,屋里传来惊慌失措的叫喊:“赵侍妾大出血止不住了!”

这几乎是所有人意料之中,连带着叫唤的婢女都一脸麻木,仿佛只是例行公事一般。没有人在意她的生命戛然而止,因这个健康的孩子出生,赵玉娘这一辈子的使命就已经完成了。

及綦烨昭赶回王府,看着健康的儿子忍不住喜极而泣,也没为赵侍妾的死讯有丝毫波动,只吩咐将她好好安葬。所有人都在说着恭贺的词儿,韩素香虽是口齿笨拙,也跟风夸了两句。再一转头,却发现陆清浅神色疏离的站在一旁,与她们像是隔了两个世界。

似乎是注意到她的目光,陆清浅温柔一笑,重新回到那个八面玲珑温顺可人的模样。她上前几步,正好与綦烨昭对视,轻轻问道:“这孩子王爷准备给谁养?”

屋里安静了片刻,睿王爷这时候才想起来,他的儿子没了亲妈,光交给奶妈似乎也不怎么靠谱。

“我既是嫡母,孩子便交给我吧。”苏月婉满脸慈爱的看襁褓里熟睡的婴儿:“王爷您放心,我一定待他视若己出,将他养的好好的。”

武盈袖听她这话,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当初她的孩子出生,苏月婉也是这般说的好听,却是在一个月后生生将一个健康的哥儿养死了。她一腔怒意腾起,张口便要讥讽两句,却被陆清浅冷冽的眼神扫过,硬生生封住了嘴。

这是她心中的痛,又何尝不是綦烨昭挥之不去触之不得的心结?睿王爷深深看苏月婉,直到她再维持不住脸上笑容,身体都开始颤抖,才轻轻哼了一声道:“王妃有心了,这孩子便暂时在受心院安置吧。若是有任何为难,你尽管早些提出来,我自会安排其他人接手。”

“妾知道了。”苏月婉低下头,轻声应了綦烨昭的吩咐。一直安静的周丽贞却突然转了话题,问一旁伺候的小丫环:“你们侍妾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摔倒?到底是她自己不小心,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周丽贞的话一出口,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小丫环一脸茫然的想了想,战战兢兢的答道:“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就是侍妾自个儿突然腿一软滑倒了。”

“昨日秦太医才给赵侍妾请脉,说她身体康健的很,今儿怎么就腿软了?”周丽贞咄咄逼人道:“你可想清楚了,当真是她自个儿滑倒?”

“可确实没任何异状。”小丫头几乎要哭出来,磕了个头道:“路上是干干净净的,也没旁人来往,当真是侍妾自个儿摔了。”

周丽贞似要再问,却被一个清凌凌的声音打断。陆清浅目光灼灼的看她,意有所指的问:“庶妃可不是胡搅蛮缠的人,莫非是有什么发现么?”

周丽贞突然气弱,避开她的目光讪讪道:“妾……妾只是觉得奇怪。毕竟昨儿赵侍妾还好好儿的。到底是一条人命呐……”

“谁都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儿,大约真是她福薄吧。”苏月婉感慨道:“听说陆侧妃熟读佛法,不如带着几位庶妃侍妾一块儿为她超度一回,也算圆了这一场姐妹缘分?”

她话音落下,綦烨昭便不悦的看了她一眼。苏月婉恍若未觉,只盯着陆清浅:“侧妃可是不愿意?”

“非是不愿意,而是临近年关,当真这般大张旗鼓,只怕是有些不妥。”陆清浅瞟一眼睿王爷,才对王妃躬身道:“不若就让妾自个儿在后院抄一抄经烧了吧,便不劳动其她姐妹了。”

“你既有心,就尽管虔诚些,毕竟是王爷子嗣的生母,权当给咱们府上做了功德的。”苏月婉点头道:“自今日起的七七四十九日你便不用来守心院请安,该斋戒沐浴的别懈怠,总归让赵侍妾走的安顺。”

也就是要禁足一个半月咯?陆清浅并不推辞,反真诚拜服:“妾谨遵王妃旨意,今日起就闭门斋戒,为赵侍妾祈福。”

两位娘娘一番交锋,无论睿王爷还是其余妾室都全无法插嘴。武盈袖心有不甘,想不通陆清浅为何一退再退,綦烨昭却是看不明白,苏月婉突然强势到底是为了什么。

实则陆清浅绝非包子,而是今日这一场闹剧,让她触目惊心之余,也彻底看明白了这个世界到底有多残酷。虽她早知道赵玉娘要在生产之日殒命,可所有人都轻描淡写过去,实在让她没法儿心平气和的与她们相处。

时代的差异第一次明明白白的放在她眼前,不容她忽略过去。之前一整年,她只当自己玩儿一个全息攻略游戏,她是带着金手指的玩家,而苏月婉綦烨昭是里头的npc。她可以肆无忌惮的用假孕丸争宠或陷害谁,而其余人似乎也并非是活生生的人,喜怒哀乐生老病死都不过是一条数据。

直到赵玉娘死在了产房里,而她与所有人,却在弹冠相庆孩子的出世,并不用多分丝毫注目给那个刚刚拼尽全力生下孩子的人。

陆清浅知道,自己的心乱了。

与上一回不同,就像她所处的那个时代也有人爱上虚拟人物一样,她对綦烨昭的好感以及并未萌发的爱意,纯属个人情感和意志,都在她自己的掌控之中。唯独今日让她看的明白,她到底是在怎样一个世界里,有可能遇上怎样的无奈和绝望。

倘若有一天,倘若产房中无奈挣扎的人是她自己,她又能如何?

抄经静心是个好办法。无论苏月婉是出于什么目的,她都愿意顺势答应下来。当然,回到明雅轩面对綦烨昭,她的说辞又是另一套了。

“我知道王妃在针对我。”陆清浅苦笑道:“可我与她对着干有什么好处呢?”

綦烨昭一时语塞。

“更兼小殿下在守心院呢。之前赵侍妾有孕时我便说过,这后院里最重要的唯独她肚子里的孩子,谁都不得与她过不去。如今小殿下要在王妃手里头过日子,可不是谁也不能找王妃的不自在?”

綦烨昭冷哼:“她倒是会仗势欺人。”

“您不怪我直白给她上眼药就行了。”陆清浅叹道,“我心里是不服的,一个半月呢,直出了正月去了。虽我不是多爱热闹的人,可自个儿不出门与被人关起来,心里头总是不一样的。”

綦烨昭拉着她的手安抚:“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七七四十九日斋戒,她是硬生生踩了你一脚。也就是你考虑的太多,竟硬扛着答应下来。”

“我不答应又如何?你当王妃不会找其他由头折腾么?我可听武侍妾说过——罢了不说这个。”陆清浅摇头道:“总之她现在开心了,也不用想着拿孩子做筏子与我争宠了,可不是万事大吉?”

陆清浅带着些笑意道:“您且等着吧,我可小心眼儿了。等您儿子长大了,不用她看着了,我说不得也要坑她一把找补回来的。”

“好好好,都依你。”綦烨昭被她逗笑了:“本王等着你坑她,一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瞎,让你痛快找补回来。”

两人打趣了一会儿,陆清浅才道:“我要闭门抄经,有些事儿便得交代一句。只王妃肯定不惜得听我说话,还得烦请您让洛庶妃抽空过来一趟,请她替我看着些。”

“是什么重要的事儿么?”綦烨昭随口问道。

“与各家侧妃庶妃的礼节往来罢了。因这一年有一半儿时间是我管着账本,只怕有些东西王妃并不清楚。两位嬷嬷虽然听我说过一遍,可当奴婢的哪里拗的过主子?我看洛庶妃温柔体贴又聪颖,和王妃关系也好,才想请她帮衬帮衬。”

这事儿綦烨昭不怎么感兴趣,点头应了陆清浅的要求,再问道:“可还有什么吩咐?”

“我倒是敢吩咐您?”陆清浅眉梢挑起,嗔怪笑道:“您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一个半月内不许踏入明雅轩半步!”

“当真这么绝情?”綦烨昭故作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