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睿王爷两步走到他跟前:“把话给我说清楚了。”
林公公便一五一十的将伍嬷嬷如何丢账本给陆清浅却不给个交代,这三日又怎样在私底下串联着让侧妃难堪的事儿说了。末了愤愤道:“不查不知道,她一个奴才却给主子下马威,未免也太嚣张了。亏得侧妃娘娘好脾气又厉害才没被她为难住,否则府里乱将起来,头疼的还不是王爷您?”
“你倒是在为我打抱不平?”綦烨昭嘲讽道,心头却再没了不满,轻轻踢他一脚道:“赶紧滚起来。”
林公公麻溜儿的站起来,脸色却突然顿住,小心翼翼的问睿王爷:“您说——侧妃娘娘一抓就抓了伍嬷嬷的亲眷,难不成是她故意的?”
綦烨昭也愣住,慢慢有一股凉意从心中升起。若是陆清浅当真这般算计,那这枕边人也实在太可怕了。
书房里一时死寂,一个小厮突然闯进来,气喘吁吁的禀告道:“王爷,不好了,伍嬷嬷上明雅轩去闹事儿了!”
睿王爷面色一沉,带着林公公就往外走。无论陆清浅是不是故意算计了伍嬷嬷,但尊卑有别,怎么着都轮不到那老奴才当面与侧妃主子杠上。
才走到明雅轩大门口,便听伍嬷嬷唱念做打要“以死谢罪”。金橘丫头无奈的抱着她不让她往门柱上撞,香橙捂着额头连声冷笑:“你不来我还不知道呢,原来那些个中饱私囊的蛀虫竟是你家出来的!侧妃通宵算了三日才将账本整理出来,一桩桩一件件证据确凿。这睿王府都快被你们掏空一半儿了,你哪儿来的脸皮子在这儿吵闹?!”
“她是公报私仇!她是为了报复我!”伍嬷嬷大声嚷嚷:“府上贪污敛财的不知凡几,凭什么只将我儿告知王爷?”
“那是因为除了你家,其余人却没这么大的亏空,他们实在太独树一帜了些,容不得我看不到。”陆清浅清凌凌的声音响起:“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还是您教我的,我自然是抓大放小,杀猴儆鸡。”
陆清浅一袭靛青色长裙,目光中全是淡然。身后枇杷抱着一叠新做的账册在伍嬷嬷跟前蹲下:“我们侧妃把府上所有亏空错账都整理出来了,多数只是些蝇头小利,至多也不过一年贪个万两白银算到头,唯有你家那六门,可一年十万两的进账呢。”
她声音清脆,周遭看热闹的下人婆子听的分明,更是吓了一大跳。要知道普通人家五两银子都够活一年的了,十万两是个什么概念?
枇杷站起身往外走,一边道:“奴婢这就把全部账册都交到澄辉院去,任由王爷处置。这般总算得上公平,免得您偏说我们主子针对您。”
她步子极快,伍嬷嬷来不及阻拦,她已是转过拐角。却见着睿王爷主仆正站在那儿,枇杷心里一咯噔,赶忙上前行礼问安。
綦烨昭随手拿起账本翻了翻,漫不经心的问道:“伍嬷嬷往日里也这么嚣张么?”
小丫环眨了眨眼睛,低声应道:“主子往日也没和嬷嬷打过交道,不过这几天看着,嬷嬷的脾气确实不怎么样。”
她大着胆子撇了撇嘴,綦烨昭却已经看的分明,如她们之前所说,家中下人管事有问题的不少,和伍嬷嬷的家人一般贪得无厌的,却当真再找不出下一个来。
且听之前争执,伍嬷嬷并非当真不知情,否则也说不出“府上贪污敛财的不知凡几”的话来。既是她知法犯法,那么无论陆清浅是否针对她,都没有再额外开恩的说法了。
綦烨昭直接走过去沉声道:“嬷嬷年纪大了,人也糊涂了,还不快请下去歇着?”
自有机灵的小丫头连拖带拽的把人拉走,陆清浅盯着他看,缓缓问道:“您这是来帮我呢,还是来帮她的?”
“帮你如何,帮她又如何?”綦烨昭看不出喜怒淡淡问。
“帮我便把账本还我。下人里头虽有蛀虫,但懂事能干忠诚的也不少,我把他们挪一挪地方,该敲打的敲打该恩赏的恩赏,有个十天半月的,您就能看出和先前的不同来。”
陆清浅似笑非笑的拨弄手里的帕子:“若是帮那个老货,您就另请高明去吧。别的我吃力不讨好,这头补上个窟窿,那头还有人给我煽风点火。既是说了杀猴儆鸡,无论这猴儿是谁家养的,犯在我手上了,我就得杀给他们看,要我管家,那六个掌柜便一个不能留。”
她说的决然,綦烨昭却听的分明,陆清浅根本没考虑别的,就是直接挑了账簿上犯事儿最重的几个拿出来严惩。心中一团郁气渐渐松开,綦烨昭轻笑道:“我何时说过要帮她了?既是让你管家,当然你说如何便如何。”
陆清浅轻“哼”一声,不置可否,亲自拽了账本重新回了屋里。睿王爷自觉跟上,看着里间满地白纸咋舌道:“你这儿是闹什么呢?”
“您当我眼睛一闭脑子一转,就能把账本里头的来龙去脉猫腻空子弄的一清二楚么?”陆清浅没好气道:“我倒是想萧规曹随按规矩办事呢,那老婆子把着下人处处给我设阻碍,非逼着我从头到尾的捋顺了。”
她颇有些得意道:“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我正要揪几个典型来杀威风,谁想这一串儿真捎带上了她,看她还有什么底气与我叫板。”
綦烨昭好笑的将她拉到身边坐下,顺手递了茶盏给她润喉:“本王知道你的能耐了,有你这镇海神针在,我后院尽可以放心交给你。”
陆清浅笑了笑,有些了然的问他:“你可知道为什么伍嬷嬷看我不顺眼?”
“当真不知。”綦烨昭有些许愧疚,若不是林公公捅出来,他都想不到伍嬷嬷敢故意让陆清浅难堪。
“那咱们换个说法,比如有一日,荣王家的小郡主与大姐儿起了争执,您心里是偏向她,还是偏向琳玉?”
綦烨昭想了想,老老实实道:“无论孰是孰非,偏向的肯定是自家姑娘。”
“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吗。”陆清浅拍手道:“王妃是伍嬷嬷一手一脚教导出来的,饶是她做的再错,我这抢了管家权的侧妃都只是鸠占鹊巢。伍嬷嬷恨不得让我管的一团糟,她才好力挽狂澜,顺便显出王妃的不容易来。”
陆清浅冷笑道:“二来自是我与她本无交情,当真让我管了起来,她能得的好处便不知要少多少了。我一直有嚣张的名头在,她却是王妃见了都得恭恭敬敬的牌面人,哪里肯对我服软讨好?”
“所以干脆逼迫你,或者架空你。”綦烨昭不是个傻的,很快就想明白了,心中恼怒更甚:“她再如何体面也还是个奴才!”
“她这也是被惯出来的。”陆清浅斜睨他一眼,撇了撇嘴低声道。
“本王家大业大,总要靠奴才来做事的。”綦烨昭无奈:“万事亲力亲为,我岂不是要累死?”
“谁也没让您亲自算账啊,只是信任归信任,该有的监察还是得有。”陆清浅撑着脑袋看他笑道:“听说爷现在在户部行走,要么仿着户部的流程,替妾琢磨一套办法呗?”
“你这是胡闹。”綦烨昭哭笑不得:“治国和治家能一样么?”
“治大国如烹小鲜,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陆清浅将那一摞账本重新放进他怀里:“我也不干看着,咱们以十天为限,各自整理一套考核方案并各处人员任免来,比一比这户部的差使,到底谁更做得。”
綦烨昭心中一动,认真翻了翻账本,到底答应了下来:“那就十日之后,咱们较个高下吧。”
十日时间过的很快,睿王爷也是拼了,几乎天天揪着户部的小吏们询问窍门,以至于陛下都忍不住多问了一嘴。
他在父皇面前装乖早已熟悉,讪讪将前因后果说一遍,末了道:“侧妃的本事您也是知道些的,陆家将她教的极好,我真敷衍了事,只怕能被她比下去。”
圣上一壁听一壁笑,直拿手指着他道:“朕让你干活儿不上心,这会儿也知道不能输给媳妇儿了?”
“也不全是。”綦烨昭仔细道:“往日里惯例如何如何,大家照着做就是。可这段时间我凡事多问一句‘为何’,再多问一句‘可有更周全的法子’,竟也琢磨出了不少想法。”
他笑道:“户部是国之根基,我虽觉得自己想的没错,但牵一发而动全身,总不能朝令夕改。侧妃在后院管家却是无妨,若是当真有成效,我便写了折子递上来。”
事儿便这样揭过,到了“对答案”的日子,睿王爷颇为郑重的将侧妃请到澄辉院,两人对坐交换自己的“规划书”。
陆清浅的底稿是瑞秋写的,虽受时代限制做不到尽善尽美,但至少能最大可能的堵住一切漏洞。反之无论行文格式还是具体措施,綦烨昭做出来的都幼稚粗糙不少,以至于王爷脸上颇有些挂不住。
偏侧妃娘娘毫无眼色,还追着问他:“您觉得谁更厉害些?”
“你厉害,你最厉害,本王输的心服口服。”綦烨昭将那簪花小楷的册子扔在桌案上,想了想又拿回来继续翻阅,一边问道:“唯独上头有些符号我看不懂,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陆清浅顺着他的指点看过去,乃笑道:“是我疏忽了,这个叫做‘女书’,毕竟女儿家读书习字的少,但管着家里事务,总得做些记录,便用这种简化的符号代替。”
“女书?”綦烨昭好奇:“我似乎听说过这个,不过是失传了吧?”
“正是。”陆清浅点点头,有些调皮的笑:“我根据野史记载的说法大概复原了一些,或许与真正的女书并不一样,但总归是比文字更方便。”
她说着来了兴致,干脆抓出纸笔列出数字算法表格,仔细解释给綦烨昭听。看睿王爷两眼放光,她颇为得意:“是不是很不错?”
“何止是不错!”綦烨昭盛赞道:“用这个方法整理账册,只怕户部的工作能轻省一大半!”
“那可不行。”陆清浅淡定的摇头道:“户部账册关系重大,而女书的字符极容易篡改增减。我平日做家账还好,户部公账无论错了哪一处,都不知要引起多少麻烦。”
綦烨昭发热的头脑慢慢冷静下来,也知道陆清浅说的不错。可放着这便利工具不用,非要繁琐冗杂,他心中又不甘心。侧妃娘娘却管不着他户部的差使如何,只笑道:“既然您也说了好,那今后府里进出调配,可都按照我的打算来做啦?”
“自是全都听你的。”綦烨昭心中畅快,突然明白为何母妃总嫌弃苏月婉不够贤惠。唯有这般能干、可以与他相互扶持给他帮助和提醒的女子,才可算得上是真正的“贤内助”吧。
陆清浅得了他的首肯,立刻在府里大刀阔斧的展开变革。下人看过伍嬷嬷一朝失势、六个大掌柜连带家人一块儿倒霉,哪里还敢有半点阳奉阴违?不过一个月时间,睿王府已是焕然一新,不仅綦烨昭手头宽裕了,连庶妃侍妾也觉着比王妃管家时过的舒坦了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瑞秋小姐表示:天天就知道吃瓜吃瓜,没有瓜自己制造瓜也要吃,陆清浅你上辈子是个猹吗?你是长瓜田里了?
陆清浅委屈吧啦:那不是作者说,没有矛盾冲突就没有爽点么?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她们太过安分,只能我自己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