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产(四章合一)

被埋怨的綦烨昭这会儿也不好受。他自听了陆清浅的分析,也觉出陛下对他的态度有些不同,看似更亲昵更严格,又像是隔着些什么。偶尔父皇看过来的眼神,还带着深深寒意与杀气,虽然只有一瞬,也足够他浑身发冷。

偏陛下还要问他:“最近朝臣又让朕立储,皇儿是怎么想的?”

綦烨昭只觉得自己里衣全都濡湿了,面上还要装作无辜:“是谁这般无聊?父皇千秋鼎盛,反而是我们兄弟几个无人能挑得起重担,这时候立太子有什么意思?”

“约莫是觉得朕年岁大了时日无多?”皇帝似笑非笑。

“父皇千秋万载,怎会年纪大了?”綦烨昭深深拜俯:“只看您在围场开猎的英姿,谁人不说您英姿勃勃?朝臣凡俗自以为是想太多,您莫搭理他们便是。”

“你们都快三十了,难道真一点儿不着急?”

“儿臣现在只想着要个子嗣呢。”綦烨昭有些难为情的摸了摸鼻子,实则转移话题:“哥哥们膝下都有孩儿承欢,唯独我一个儿子都没有,刚刚在宫门口,五哥还拿这个打趣儿臣来着。”

感谢后院庞大的荣王殿下作死奉献,让綦烨昭能在这时候把仇恨值甩出去。果然陛下听他这么说,脸色便阴沉了两分,冷哼道:“他的子嗣是不少,就不知道能有几个成器的。”

这话并非诅咒,而是荣王府妻妾争斗花样百出,少不得连累了无辜的孩子。虽是男丁有了十来个,但多数病怏怏,还有一个身患残疾,唯有两个身体康健的,脾气却又古怪的很,让綦烨旭也十分无奈。

荣王的解决方法是继续广纳侍妾多生孩子,算是“量变引起质变”的坚强拥护者。可惜在陛下看来这根本就是好色,若是让他继位,只怕得出个荒淫无道的昏君来。

雍王綦烨曙倒是家宅和睦,可惜能力不够,为人太过实诚,别说和朝臣斗智斗勇,身边服侍的太监略奸猾些,都能蒙了他一家子去。皇帝在心中把几个儿子再过了一遍,看向綦烨昭的眼神又复为坚定。他还没糊涂到以为自己可以长生不老,现在看来最适合的继位者,当真是非綦烨昭莫属。

他宠爱綦烨昉和綦烨昶不假,但主少国疑,且上头还有成年的哥哥们,无论朝臣还是宗室都不会答应他略过年长能干的子嗣封幼子为太子。陈忠替他想的“密折”法子虽是能阻了大臣们的唠叨逼迫,却不是为了让他任性妄为,置大祈江山于不顾的。

想通了这一节,陛下摆了摆手,示意綦烨昭可以回去了,心里却琢磨怎样宣布自己密折建储的打算才能不被朝臣反对。睿王爷一身汗湿,被冷风一吹,不免有些着凉,到了明雅轩生怕过了病气给陆清浅,只隔着帘子与她说话。

侧妃娘娘先是狠狠告了秦太医一状,听的綦烨昭哈哈直笑:“他说的本没错,你合该好好听话才对。”

陆清浅怏怏道:“下午王妃还说花园里牡丹花芍药花都快开了,准备过段时间办个赏花会呢。秦太医非要我躺上一整个月,我岂不是没的热闹看?”

綦烨昭打了个喷嚏,继续温言劝道:“花儿每年都能看,你如今最重要的是将养,可不许瞎闹腾。”

林公公在一旁急得不行,忍不住低声插话:“王爷您吃点子药好不好?万一惹了风寒怎么办?”

“那就在家陪我养病啊。”陆清浅无所谓的笑:“这几日还不知道陛下要和朝臣商议些什么呢,王爷能躲就躲了呗。”

綦烨昭心中一动,原本准备起身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索性踏踏实实坐着与陆清浅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扯。两人聊到挺晚,侧妃娘娘倒头安睡,被赶出门去的睿王爷却只能顶着夜风回澄辉院,第二日不可避免的发起热来。

第二日的朝堂上分外热闹,陛下与朝臣据理力争,总算通过了“密折建储”的决议。只两位王爷赞同也不是反对也不是,偏被陛下揪着问了许久,最后还免不了一场训斥。

睿王却是运气好,直接请了病假,并没有被扫道台风尾,甚至陛下专程差了刘御医上门为他诊脉。若是没有陆清浅的提点,綦烨昭少不得感激涕零一番,此时却只是心中冰冷。他面上依旧愧疚难当:“昨儿一身燥汗的回来忘了换洗就去找侧妃说话,一直待到夜里才回来,也不知有没有过了病气给她。”

眼看人熬的眼圈通红,这风寒做不得假,刘御医给陛下奏禀一回,才绝了皇上的猜疑。苏月婉不明所以,更不知朝堂事,真以为陆清浅不顾体统的拉着綦烨昭聊天,又忍不住在守心院里摔了好几个花瓶。

“休养”了小半个月,綦烨昭总算病愈还朝,回头便拜倒在陛下脚边:“儿臣静卧这阵子,曾有一两日着实难受,以为自己就要这般过去了。心里想着父皇,想着府上大姐儿,想着陆侧妃肚子里还未出生的子嗣,才知道唯有亲人才是一辈子最重要的。儿臣恳请父皇千万保重身体,您若是有个病痛,我们这些当儿子的,只怕就真要慌了神,更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了。”

他抬起头时满是孺慕,甚至隐约有泪痕浮现:“儿臣知道不该强求父亲操劳,为我等遮风挡雨。但既是强求了,却不想改了,还请您千万答应,永远别离开儿臣。”

陛下听他一腔肺腑,心中怎能没有感动?几个儿子,甚至后宫女子,都在虎视眈眈他坐着的这把龙椅,唯有这个孩儿,生了一场病,倒是明白懂事了许多。

一手抚摸儿子的狗头,陛下叹气道:“莫要这般小儿女姿态,父皇好好儿的呢,你赶紧起来,给朕干活儿去。”

綦烨昭咧嘴一笑,有些憨厚又有些不好意思,滑稽的逗笑了皇帝陛下——这是陆清浅压着他练习了好久的表情。他麻溜的站起来,大约因跪太久了有些腿麻,还不小心趔趄了一下,揉着膝盖道:“那父皇要儿臣接下来做什么?”

他在风寒第二日便将手上权柄和差事全部上缴,如今是无事一身轻。皇帝看他眨着眼睛不怀好意的样子便看穿了他的心思,忍不住斥道:“多大的人了,还只想着偷懒轻省!你今儿再歇一天,明日给我上户部呆着去。”

綦烨昭低眉顺眼的应了,恭恭敬敬的退出大殿,心中一股郁气慢慢松懈下来。只回到府上,见到处喜气洋洋,才知道王妃说的“赏花会”就定在了明日。

这回苏月婉也学乖了,依旧请了三家夫人同来。睿王爷忍不住挠头,不知院子里热闹起来,他家侧妃在明雅轩还躺得住躺不住。

陆清浅实则已经在闹腾了,綦烨昭进了明雅轩内院,便听她中气十足的叫唤:“不是说我没事儿么?凭什么不让我去玩儿。”

“说不许就不许。”金橘丫环顶着主子的怒意严词拒绝:“您再无理取闹,我就去请王爷来了。”

“本王已经听到了。”綦烨昭哭笑不得的走进来,抬手揪捏陆清浅的脸蛋儿:“咱们说好了的哦?你乖乖的,等生完了孩子,我带你出去玩。”

真像哄个不懂事的孩子。睿王爷看着侧妃姣好的面容却忍不住晃神,她养了这半个来月,又恢复了红润和细腻,可惜这会儿却不能好好摸一摸,亲一亲,甚至做些什么更的事儿。

陆清浅看他的眼神哪里会不懂?警惕的盯着他,侧妃娘娘“十分冷静”的表态:“妾哪儿都不去,妾有点儿困了,妾想睡一会儿,您随便往哪儿溜达去吧。”

綦烨昭喷笑:“你把我当什么人呢?”总不会在这时候白日宣淫,不过想一想罢了。

陆清浅才松一口气,声音又变成一股扭糖:“那可说好了,明儿我还在床上躺着,等我生完宝宝,您得带我去逛街。”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綦烨昭与她对掌,又安慰道:“刘御医与秦太医都说了,只要这个月平安过去,再往后你便可以松快一段日子了。”

“可是真的好无聊啊。”陆清浅手里把玩着一块玉佩抱怨道:“以前还能每日请安时与姐妹们聊两句,如今半个月不见她们,心里真想的慌。”

“难不成你还想见王妃?”綦烨昭笑道:“我只当你们恨不得互相看不见才好呢。”

“王妃……自是不想见的。”陆清浅做了个鬼脸:“但是洛庶妃和大姐儿很好玩啊,还有武侍妾漂亮,见之赏心悦目,韩侍妾针线好,每次都会带不一样的香囊配饰。”

綦烨昭故意逗她:“那周庶妃呢?”

“她嘴太毒太刁钻,不好惹的很。”陆清浅轻哼一声:“我还是喜欢温柔可爱的美人儿。”

睿王爷佯怒:“本王的后院,你倒是挑三拣四的。”

“虽是您的后院,也是我的姐妹啊。”陆清浅才不怕他,继续与他胡扯:“姐妹之间当然有合得来的也有合不来的,但总希望志趣相投的能多一些吧。”

綦烨昭一壁听一壁笑,这女孩儿总是什么话题也不避讳,却偏用这般理所当然的口吻,天大的事儿说出来也不过如此。后院顷辄这般沉重且讳莫如深的事,在她说来便成了朋友相交,明明与王妃已是势如水火,在她口中不过“合不来”三个字便轻轻过去。

她坦诚,却与婉婉的坦诚完全不同。婉婉将自己的心思说与他听,是博他怜惜打压别人。可缓缓只是明白说“我喜欢谁,不喜欢谁”,却从不强求他要如何。

每日在明雅轩坐上一会儿,说是他陪着侧妃,不如说是偷得片刻闲暇。綦烨昭满意的摸了摸陆清浅的发顶,柔声道:“若是喜欢和谁来往,便宣了人过来陪你,免得总是叫唤无聊。”

“还是算了吧。”陆清浅摇头,顺便撇了撇嘴:“我怀着孕呢,万一出点子意外,谁说得清楚怎么回事?”

綦烨昭一时哽住,却也明白她的意思。只心情到底是有些暗淡。便听陆清浅笑道:“且她们见着我也别扭啊,明明每个人都比我大,还得叫我姐姐,也不知道怎么能说得出口。”

她捂着嘴偷看綦烨昭,像只狡猾的小狐狸:“反正我每次管她们叫妹妹,都觉得要咬着自己的舌头,后来索性还是用位份称呼,不然总觉得奇奇怪怪的。”

“偏你喜欢琢磨这些。”睿王爷忍不住在她额头轻敲了一记:“这也不妥那也不行,看来只能劳动我常来往了。”

“怎么?您还嫌弃我这儿不成?”陆清浅斜睨他。

“不敢,我喜欢的紧。”睿王爷土味情话上线:“有你的地方就是我喜欢的地方。”

两人说说笑笑,直到陆清浅露出些许疲惫,綦烨昭才往澄辉院去。瑞秋却在意识中戳她:“你这胎差不多到时候了,明儿不能去赏花会,你准备怎么陷害王妃?”

“看情况吧。”陆清浅打了个哈欠,无所谓的说道:“我有一种直觉,苏月婉明天会有动作的。”

陆侧妃的直觉果然没有让人失望。第二天后花园里闹的欢,王妃娘娘念着陆清浅不能起身,特意让人端了两盆花魁进来给她观赏。

“竟是一株三色?”金橘看的目瞪口呆:“我竟不知道王府里还有这样的名品。”

“却是不及那二乔开的热闹。”香橙也围过来品评道:“这都是周府送来的呢,也不知他们从哪儿寻的。”

“咱们府上呢?”枇杷好奇的问。

“陆夫人带来了一株魏紫,开的虽好,却不及这两种珍贵。”送花来的小厮笑道:“王妃说了,各府的花卉各有千秋,这回却是周家夺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