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时候,她也劝过方君与:既好音律,又于此道有过人天赋,不若勤勉些,精进深研,或著书立典留于后人。他笑她小小年纪,迂腐如老朽,人生世上,不过天地间借一隅暂住,尽欢当下,要那虚名干什么。
他做了游戏花丛的风流客,总在笑,却非欢颜。
如今埋首故纸堆中,静心为学,大约才是回归了本心罢。
“那日去看你,还剩一句没话说,是知道说了没有用。”方君与提袖落下当页最后一笔,终于有空搭理穆典可,笑了一下,颇见无奈,“从小就是个犟脾气不听劝的丫头。不让你来,你还是要来。”
穆典可也笑了笑。
她后来也猜到了,那句话完整是,“如果有一天,我的身份暴露了,你不要去京城,也莫牵涉其中。”
“就当来见见你了。”穆典可说道,“平日里总不得闲,你又行踪不定,想见一面实难。”
方君与抬头,唇角染一抹笑,眼神略带戏谑,打量穆典可。
好一会。
“胖了。”最后他说道,撩起洁白大袖,在笔洗中涤墨。
羊毫笔上油烟墨在清水中荡开一圈一圈的深浅墨痕,氤氲散开,铺连成水墨层云,画图也似,“看来常千佛待你不错。”
穆典可晓得他其实要说“变了”。很多人这样说过她。
“那我也不是全指望他的。”她放下磨条,嘟哝道,“我自己也很不错。我儿子也聪敏可爱。”
方君与失笑,“还是听你顶嘴顺耳些。年纪不大,偏学人老成讲话。”
又问,“有画吗?”
“有。”多年不见,两人默契犹在。穆典可背转过去,从大襟中摸出一幅叠合熨帖的小画来,还带着体温,在玉案上铺开。
是去年深秋,擅人物丹青的郑家三表哥来常家堡做客,为母子四人画的。
当天穆典可恰好穿一身红衣,带三个小家伙在后山赏枫叶,被郑领看见,觉意象极美,提出要给他们作画。画中母子四人依石阶错落而坐,俱弯了眉眼托腮笑,脚下红叶铺地,背后是一望无际的霜染层林。
美则美矣,成缺后来因为坐太久,耷着脑袋睡着了,被郑领摇醒,还委屈地哭了一鼻子。
“小的可爱些,白白胖胖,像雪团子。”方君与仔细端详,说道,“大的像你小时候,灵气逼人。”
“灵气有什么不好。”穆典可道,“他爹又不是我爹。”
方君与晓得穆典可心中有结,也不和她计较,笑道,“何曾说过不好了,大的更讨人喜欢行不行?”
“那也不行。”穆典可把画叠起来,不给他看了,“小的也灵气,也讨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