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这句话是这个世界的赫蒂母亲最常对赫蒂说的。

比起另一个世界直接把自己女儿用高压教育方式给逼死了的地质学家来说,这个世界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没到那么剑拔弩张、不可挽回的地步,虽然如果再按照这个势头下去的话,估计也就要差不多了。

赫蒂之前一直觉得自己承受了太大的压力,但是只要和那张讣告上,全都是满满的死意和空洞的“自己”的双眼一对上,她就能感受到十倍、甚至百倍于现在的她能感受到的束缚感,让她几欲作呕。于是她只好赶紧把讣告藏进抽屉里,为了保险,赫蒂还把自己的手稿翻了出来压在上面:

她宁愿冒着在现实世界掉马的风险,也要保护好这份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东西。

而另一个赫蒂对这句话可谓记忆犹新:

因为每次她的母亲想改正自己的作风,强迫自己摆出和周围的家长们一样的平和又自由的态度的时候,就会用这句话开头;然而她那仿佛烙印在骨子里的掌控欲和不少中国家长独有的高高在上感,却是无论如何都改不掉的。所以这句本来应该可以开启一段平等又温和的谈话的开场白,在赫蒂失望了无数次、彻底对自己的母亲绝望之后,便成了催命符一样的存在。

然而此时此刻,当这句话终于从赫蒂的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两人却再也感受不到之前会感受到的束缚感和绝望感了。从交握的双手中,从挣扎不休、从未放弃的反抗、从甚至愿意以生命为代价而追寻自由的过程中,终于凝聚出了足够温暖和明亮的光芒,将这句曾带给她们无数阴霾的话语驱逐掉了所有的晦暗。

她们彼此都对接下来的谈话充满期待和信心,连对话都还没开始呢,突然就有了某种“心有灵犀”的感觉。她们可以清楚地知道对方想要问什么、想要说什么,甚至连没有实体、只能借住在赫蒂的脑海里的“系统”,都有了种泪盈于眶的感觉:

这才是心灵相通,这才是血脉联结。

——这才是相依为命。

赫蒂率先发问:“所以我现在所在的这个世界,是某种弥补?”

系统回答道:“是的。但是不管在哪个世界,我们的母亲可能都不会知道‘自由’这个词怎么拼写,所以即便这个世界的她对你会相对温和一些,我也要负责前来看护着你。”

“因为我的身体已经死去了,现在依然留存于世的,是我的精神、我的灵魂、一段脑电波……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但是唯一能知道的事情就是我可以提供给你力所能及的帮助。比如在关键时刻让你的电话断掉,催促你把写作这件事情坚持下去,顺便帮你挖个坑之类的。”

“只不过在做某些事情的时候,我的消耗可能会太大,所以才会从你的意识中消失。”

赫蒂秒懂了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想做什么:“你是想让我通过这种方式,来追寻精神上的自我和自由,让我的紧绷的精神找到放松的出口,对么?”

即使“系统”眼下没有实体,赫蒂也能感受到那种欣慰而感慨的气息了:

“是的。所以我先对自己进行了催眠,让我在一开始出现在你脑海中的时候就坚信自己是个系统,这样就不会被识破;紧接着,在你的脑海里伪造了‘上辈子的死亡’,又用‘不挖坑就会死’这个借口来督促你写东西,有了虚假的死亡记忆的你便会对我深信不疑;最后,我再用‘会出现随机的、跳不出来的坑’这种有意思的事情来让你对此感兴趣。”

“当某件事在坚持了28天之后就会成为习惯,更不要说你一直都在当做‘延续生命’在做的事情了。这样的话,哪怕将来我走了,哪怕将来你不知道真相,你也会把这件事一直做下去,完成自己对自己的救赎了。”

只是它万万没能想到的是,赫蒂发现的竟然那么快:

“……在纽约的那个晚上你一字未动,是不是就隐约发现这一点了,只不过到现在我亲口说了出来,你才能确认?”

赫蒂的眼眶有点红了,然而她硬撑着没让自己流出半滴眼泪来,反手拥抱住了自己的肩膀,就好像这样便能将她已经不知不觉中强大起来了的内心、将她满腔的酸涩与温柔一并传给永远十七岁的自己一样: